668不是摹本,是祖本
668不是摹本,是祖本
(PS:《韓熙載夜宴圖》此時被溥儀帶去東北了,張大千是抗戰勝利后購得的,前面章節敘述有誤,已改正。)
易培基被卷入曠日持久的“故宮盜寶案”中,現在已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跟去年比起來,他好像一下子衰老了20歲,頭上的白發明顯增多。
“是什么畫?”易培基似乎對鑒賞古董已提不起興趣。
周赫煊回答說:“《韓熙載夜宴圖》。”
《韓熙載夜宴圖》有好幾個摹本,易培基并沒有太當回事兒,他以為周赫煊拿來的只是其中一個摹本。兩人配合著小心翼翼地打開卷軸,隨著畫卷內容展露得越來越多,易培基終于表情嚴肅起來。
“稍等一下!”易培基找來放大鏡,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易培基首先做整體觀察,然后細細研究歷代收藏者的題跋、印章,接著又觀察畫作的各種細微之處。良久之后,易培基臉上寫滿了震驚神色,連連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周赫煊問:“寅村兄,我這幅真是北宋摹本?”
易培基搖搖頭,苦笑道:“怕不是摹本,而是真正的祖本!”
“祖本?”周赫煊驚訝無比。
“溥儀從皇宮里帶出的那副《韓熙載夜宴圖》,我曾經有幸見過,當時就懷疑它不是祖本,而是南宋摹本,”易培基感慨道,“沒想到祖本居然到了明誠手里!”
溥儀從皇宮偷運出來的《韓熙載夜宴圖》,由于被清朝歷代皇帝所收藏,因此民國時期一向認為是祖本真跡。只有少數親眼品鑒過的專家,才懷疑是宋代摹本。有的認為是北宋摹本,有的認為是南宋摹本,但這些質疑都被當成嘩眾取寵,因為人們下意識的覺得,皇宮里的就應該是真正的祖本。
周赫煊請教道:“有什么依據嗎?”
易培基認真解釋說:“我為什么認為溥儀手里的是南宋摹本?第一,從印章上看,最早的收藏印為南宋中期。而根據《宣和畫譜》記載,宋徽宗收藏了五副顧閎中的作品,其中一幅就是《韓熙載夜宴圖》。如果溥儀手里的是祖本,那么肯定有宋徽宗的收藏印,但偏偏卻沒有;第二,溥儀手里那副,從屏風上的山水畫來看,其技法已經接近南宋馬遠等人的裁剪法,五代的畫家恐怕達不到這樣的水平,那幅畫的技法太超前了;第三,溥儀手里那副,藝術表達手法偏于精麗,跟南宋的《女孝經圖》比較類似,我猜測應該出自‘南宋院中人’之手。”
“原來是這樣。”周赫煊點點頭。
藝術跟科學一樣,都是一代代積累的。《韓熙載夜宴圖》是五代作品,而溥儀手里那副的某些技法和風格卻屬于南宋,這是個非常大的漏洞。
易培基繼續說道:“明誠你手里的這幅,收藏印符合文獻記載,有宋徽宗的題詩和璽印。從技法上也找不出漏洞,風格非常接近南唐的其他畫作,當屬祖本真品無疑。”
“為什么不是北宋摹本,而是真本呢?”周赫煊又問。
易培基解釋說:“因為有宋太祖趙光義的璽印!《韓熙載夜宴圖》這幅畫,是顧閎中奉南唐后主李煜之命而作。李煜跟趙光義屬于同時代的人,如果趙光義的收藏印是真的,那么你這幅就應該是最原始的祖本。而且據我推測,這幅畫應該是南唐滅亡的時候,隨著李煜一起被宋室俘獲的。”
周赫煊哈哈大笑:“那我這次是賺到了。”
“何止賺到了,”易培基激動道,“這幅畫見證了一段歷史,它的歷史研究意義,并不低于畫作本身的藝術價值。唉,如果有南唐后主李煜的題跋,或者是宋太祖趙匡胤的題跋就更好了,可惜最早的收藏者是趙光義。另外,我們還可以研究北宋之后的收藏印,根據這些收藏者的信息,能夠推測出一條比較完整的收藏脈絡,每個收藏者背后都藏著一段歷史。僅這幅畫,就足夠文物專家研究一輩子了!”
周赫煊見易培基對這幅畫愛不釋手,不由笑道:“既然寅村兄喜歡,那就暫時放在你這里吧,你可以慢慢研究考證。”
“你就不怕我把畫給私吞了,”易培基苦澀的開著玩笑,“我現在可是中國最卑鄙的文物盜竊犯。”
周赫煊大笑:“哈哈,這種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寅村兄就別自嘲了。”
“可惜這世界上的人,大多數都沒長眼,或者閉著眼不想睜開。”易培基感慨道。
周赫煊問:“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清者自清,”易培基說,“我已經連累了石曾先生,不想再連累你了。”
易培基卷入“故宮盜寶案”以后,李石曾也曾站出來幫忙說話,結果不僅被逼得辭職出國,連李石曾自己也成了盜賣國寶的嫌疑人。
易培基擔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是李石曾的門生弟子;李宗侗擔任故宮博物院秘書長,是李石曾的侄子;而李宗侗又是易培基的女婿。這相當于他們一家人掌握了故宮,眼紅者太多!
就連顧頡剛這樣的大學者,都空口白牙地說:“提取宮中古物以出,裝運至巴黎售賣,以彼在巴黎設有文物肆也。”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李石曾把故宮文物偷運去巴黎販賣,還在巴黎開設有文物店鋪。
當易培基被公訴偷賣故宮國寶后,整個北方教育界、學術界都在落井下石,還有人故意把李石曾扯進來。
這只能怪李石曾當初搞教育改革得罪了太多人,包括周赫煊在內都很不喜歡李石曾的做法,兩個字:瞎搞!
而且李石曾做事的時候,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這種人放在古代為官,必然是那種玩黨爭的積極分子,排除異己不擇手段,偏偏心里還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毫無私心的。
現在李石曾被人陷害,那真是純屬報應,易培基很大程度是被李石曾連累的。許多人明知易培基做官清白,但就是不愿站出來幫忙說話,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已經夠難得了。
易培基和女婿李宗侗掌管故宮好幾年,只被查出600塊錢的賬目問題,搞得張繼想陷害他們都拿不到把柄。
就在去年底,張繼操縱地方檢察院,對易培基、李宗侗提起公訴,說他們盜取珍珠1319顆,盜取寶石526顆,以假換真珍珠9606顆,以假換真寶石3251顆。
這個公訴其實屁證據沒有,到現在還處于調查階段。但一經報道,易培基立即成為無恥盜寶賊,那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又討論了一會兒《韓熙載夜宴圖》,周赫煊起身道:“寅村兄,什么時候需要幫忙就說一聲,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明誠慢走,”易培基把周赫煊送出門,說道,“我相信事實自有公論,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呵呵,隨你吧。”周赫煊笑著抱拳離開。
易培基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冤屈,回到書房就開始研究《韓熙載夜宴圖》,三天之后便寫出第一篇相關論文,立即引起金石古玩界的轟動。
于是周赫煊就郁悶了,天天都有人上門拜訪,想要借傳世名畫一觀,逼得他連夜坐火車返回天津。
只不過易培基的鑒定結果,讓周赫煊很是高興了一陣子。《韓熙載夜宴圖》乃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只一副宋朝摹本就被列為國寶,現在他居然得到了真本。
如果放到21世紀,這玩意兒拿出來拍賣……嗯,無法估價,最好的選擇是捐給故宮當鎮館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