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孫老這么一說,院落中本來忙碌著的眾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抬頭看著陳容,等著她地指示。
陳容沉思片刻,抬頭向左右說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說我有事吩咐。”
“是。”
“平嫗,你帶人把所有財物都搬到院落里來。”
平嫗傻傻地看著陳容,直到她重復了一遍,她才應道:“是。”這時她的心中滿是驚異:這幾天女郎真是變化太大了,我一點也看不懂她了。
陳府雖然只有陳容一個主子在,可這些年來,她的父親擔任平城的治中從事,雖只是個八品官,卻也積累了不少財物,陳容的父兄在離去時,曾帶走了大批財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點,也塞滿了整個院落。
在這個時代,金子也罷,五銖錢也罷,都難以廣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貨幣,是布帛糧食之類。在這種朝不保夕,戰亂極其頻繁的時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為流行。
不過一刻鐘,院落里便站滿了奴仆婢女。孫老還沒有離去,他與吳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樹下,好奇地向陳容望來。
陳容跪坐在平嫗為她準備的塌上,她隨意地瞟了一眼眾人,向左右問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陳容點了點頭,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雖然只有十五,可這一刻,前世那十幾年修養而來的富貴之氣,令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雍容得體。
孫老在一側點了點頭,他吃驚地想道:聽說陳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虛。阿容這么一個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紀小小的,就有了一種金馬玉堂的貴氣,這是陳氏的血統高貴所致啊。
陳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經心地掃過院落中眾人,淡淡地說道:“戰亂將至,陳氏將舉家南遷。有愿意離開陳氏,自謀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愿意相隨于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這話一出,瞬時四野一靜。
吳叔大驚,他情不自禁地上沖一步,可是腳步抬得高高,卻怎么也跨不下去——他憑什么來阻止?
陳容見到半天都沒有動靜,轉頭看向平嫗,皺眉喚道:“嫗?”聲音微提。
平嫗張著嘴傻呼呼地望著陳容,在對上她黑不見底的雙眼時,她驚醒過來,急急搶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勻啊。”
陳容淡淡地說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這些家財,這么幾十號人分下去,陳府財物五不存一!”平嫗有點氣急,她尖聲叫道:“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變。就算一路順利,到了南方,沒有了財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長至今尚無音信,你不可把家財一散而空啊!”
平嫗的話字字貼心,確實是忠仆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弱質女流,府中又沒有幾十個悍勇的護衛,她怎么保得住這些家財?便是今天不散去,這一路南遷,近千里路程,她這么點幫手帶著數十輛馬車招搖而過,不知會被多少人多少勢力盯上,到得那時,別說是家財,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攜帶那些金葉子,就因為幾次露財而被歹徒盯上,險些致命!
陳容轉眸瞟過眾仆,這一眼,她從眾人中看到了七八個與平嫗一樣憂心忡忡的面孔。至于別的奴婢,這時都壓抑著歡喜,緊張地望著她,他們害怕她反悔呢。
陳容收回目光時,略略掃過吳叔,以及站在奴仆中的幾個年青雜役。
這一掃,她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
搖了搖頭,陳容淡淡地說道:“嫗,錢財者,阿堵物也。如此亂世,你們有了這些帛和米,也好過一些。”
她不愿意再說什么,右手一揮,大聲喚道:“吳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吳叔身上。
這一看,不少人皺起了眉頭,平嫗便扯著嗓子喚道:“吳叔,阿容喚你呢。”
此時的吳叔,表情特別古怪,他臉色青紫,一臉怒色中又帶著一抹驚惶,那左足還舉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進一步,還是要向后退?怪了,他這般單腳著地,就不累么?
眾人的目光,終于讓吳叔回過神來。
他怔怔地迎上了陳容的雙眼。
陳容望著他,慢慢一笑,雙眼瞇了起來,她清脆地說道:“吳叔,你是識字之人,整個平城之人,都贊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吳叔呆呆地問道:“助你一臂之力?”
陳容的雙眼瞇得更厲害了,她笑得很開懷,這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開懷,令得以名士自詡,于錢財不屑一顧的孫老連連點頭: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個人的本性啊。我還以為阿容分財之舉是胡鬧呢,現在看她如此開心,竟是真淡泊!這孩子,真不愧姓陳!
陳容開懷的,清脆中帶著豪氣地叫道:“是啊,阿容請吳叔主筆,把這些財物分下去。叔為人公正,定能分得眾人心服。”
陳容說到這里,眉頭一挑,有點錯愕地大聲叫道:“吳叔,吳叔?你怎地還在發怔?莫非你不愿意?”
吳叔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來。他咽了一下口水,白著臉訥訥地說道:“我自是愿意,愿意。”
“如此,叔怎么還不上前來?時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來。”
在吳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時,孫老的長嘆聲在他身后響起,“吳陽吳陽,稚女尚且糞土錢財,你這士人怎地面色大變?行止僵僵,雙眼渾渾?哎,你遜她多矣!”
這時的人,喜歡點評人物,長者地點評,往往能影響人一生。此刻孫老這話一出,吳陽瘦長的臉,青白里透著黑氣了。
吳陽慢騰騰地來到了陳容的身側。
陳容站了起來,她以袖掩嘴,漫不經心地打了一個哈欠,道:“財帛分好后,諸位想去想留請便。”
一邊說,她一邊懶洋洋地向寢房走去。
七十幾個人雖然不多,也用了兩個時辰,吳陽才把他們一一打發。
收起筆,吳陽在眾仆的歡笑聲中站起身來,他呆呆地望著由原來的大山,變成小土堆的財物,只覺得腳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沒有一個吃素的啊,這些東西給他們填牙縫也嫌不足,他們要是怪罪起來,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頭喪氣的他,連孫老向他告辭離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吳陽雙眼一亮:聽說陳府中還有一樣珍奇之物,或許那物可以滿足他們!
正當吳陽如此想來的時候,寢房內傳來陳容清脆的聲音,“吳叔,平嫗,尚叟。”
三人一愣,同時應道:“在。”
“還有幾人沒有離去?”
“十五人。”
“不錯。我這里有一物,極是不凡,想請你們三人領著那十五人,把它送給王公府中。便說: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質女流實無擔當。愿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陳府能入王府隊列,與他們同行。”
說到這里,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與此同時,一道紅燦燦的,晶瑩剔透,美妙美倫的寶物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看到這物,吳陽眼前一黑,差點暈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