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五千年那么悠久的歷史,對于隆慶萬歷之交的這段時期,汪孚林能記住的,也就是高拱、張居正、張四維這些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再有就是這兩年來,汪道昆汪道貫兄弟也好,葉鈞耀和李師爺也好,再有就是柯先生方先生,他才算多了解了不少如今烜赫一時的人物。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可是,偶爾聽到的這一嘴高尚書,他著實不知道那是何方神圣。他本能地去看了一眼出身新昌豪族的呂光午,結果這位呂公子給他的回答卻很令人失望。
“別看我,我這些日子訪查的是江湖豪強,和士林官宦之家都來往得少。更何況,我既然沒有功名仕宦之心,從前那是貨真價實地閑居家中,朝中那些大佬我哪記得那么多?”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想想這還真是符合呂光午的性子。可這時候,他就只聽到小北插嘴說道:“可能是之前因病告老的禮部尚書高儀。他現在大概要六十出頭了,想當初他在禮部尚書任上,家里失火卻沒錢修房子,后來又病了,只能黯然告老回鄉。除了他,好像除了高閣老之外,這些年就沒什么姓高的尚書了。”
如果眼下換成葉明月在這里,汪孚林會覺得這樣的回答合理極了,可眼下做出解說的卻是小北,他頓時瞪大了眼睛大為不可思議,竟是脫口而出:“你什么時候也變成活字典了?”
“什么活字典,不許笑我!”
小北鼓起雙頰瞪了汪孚林一眼,卻壓根沒有回答這問題。之前葉明月只聽到張泰徵的名字,就知道那是張四維的兒子,聽到蔡應陽,便知道那是高拱的心腹。甚至被汪孚林打趣為活字典,她心里就暗自記下了,少不得去偷偷溫習了蘇夫人的那幾本小抄。雖說時間有限。她也就是記住這十年來朝中那些三品以上的大佬,而且是囫圇吞棗記下的。可終究是一大飛躍。此時此刻,見汪孚林一面吃一面狐疑地偷瞟自己,她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總算能有一樣東西讓你吃點驚了!
回到了鎮江府,邵芳心頭大定,雖說此刻已經回房,卻特意叫了伙計進來,詢問近來從本地到各地生的那些大事,因此。內閣添人這個消息他也同樣知道了。對于高儀此人,他還不如小北從蘇夫人那本小抄上知道得多,可他卻更明白一點。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既然是高拱舉薦的人,那么高儀必定為高拱相知相得,所以才會援引入朝,用來制衡張居正。相比之前李春芳殷士儋在內閣的時候和高拱不睦,如今高拱可以說是占優勢最大!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對于這些天連連吃癟的阿旺和阿才來說,他們也能品味出這是個好消息,等把那滔滔不絕的伙計送走之后。立刻就湊趣地恭賀了起來。邵芳強忍心頭喜意,等到吩咐了連日來神經繃緊的他們回去好好休息,他自己也終于松乏地躺倒在床上。想想連日以來生的這些事,那股喜悅方才漸漸淡了。
他為了低調一些,助高拱復相之后,就沒有呆在京城,可是,那些當初替高拱奔走于權閹貴幸之門時留下的渠道卻還在,各種各樣的消息傳來,讓他沒辦法過安安穩穩的富家翁日子。既然幫了高拱那樣絕大的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又怎么能讓高拱跌下來?只沒想到之前那樣隱秘的小動作,竟然會被汪孚林這樣一個區區少年郎洞悉識破。就連報復也一再受挫,以至于只能如此狼狽地帶了這幾個尾巴回丹陽!
而且雷稽古連海捕文書都已經了。以這個雷瘟神的性子,可會暗中向高拱告狀?高拱之前從未想著過河拆橋,會否因為他近來連番昏招而壯士斷腕?
喜意變成了憂心,這一夜,雖說不用時刻擔心有人來劫走汪孚林,但邵芳竟是比之前幾夜睡得更差,幾乎一宿都沒有合眼。大清早起來之后,他赫然是兩眼深深凹陷,眼下一片青黑,看得阿旺和阿才面面相覷。
而與此相反的是,汪孚林卻一夜無夢,睡得甭提多香甜了。他精神奕奕起了個大早,差點被同樣早起的呂光午硬拖著較量劍術,大費唇舌才以如今是在外頭客棧,不想暴露自己最后一點根底而推脫了過去。此時此刻,前頭店堂中,同樣又點了一桌粥菜點心的他正吃得不亦樂乎,見邵芳憔悴地帶了兩個家仆出現,他頓時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這是聽到什么壞消息了?
可邵芳既然沒打算說,與其不熟的他也沒有刨根問底。接下來上路前往丹陽時,他對曾經來過此地的呂光午問東問西,一副游山玩水的做派。就連之前一路擔驚受怕的兩個鏢師兩個老卒,如今眼看就要深入敵人老巢,卻也被他這輕松的情緒感染得松弛了下來。以至于小北忍不住對呂光午暗自抱怨汪孚林太沒有緊張感,卻逗得呂光午哈哈大笑。
“大敵當前面不改色,這是成大事者必須具備的素質,你未來夫婿年紀輕輕就有此膽色,你應該高興才是。”
“呂叔叔你別給他臉上貼金,你知道他之前對我說什么?有天下勇士呂公子在,天下哪里都可去得,這種好機會錯過一次就沒第二次。他哪里是有膽色,是賴上呂叔叔你了!”
“哦,他既然這么推崇我,我豈不是要拿出十分本事來?”呂光午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大聲了。他見小北一面氣結,一面卻拿眼睛去看汪孚林,分明患得患失的小兒女情態,他不禁想起了當初那坐在胡宗憲膝頭的小女孩,便笑吟吟地說道,“光明正大做客去,當然不用太緊張,你見過做客去卻如臨大敵的人嗎?邵家就算是龍潭虎穴,卻也不敢扣著你我和孚林!”
小北也就是因為汪孚林執意要去丹陽邵家,心中總有些糾結,有個人可以對著牢騷,她自然覺得痛快多了。幸好邵芳一行人總和他們隔開一段距離,她不用擔心女扮男裝卻為人識破,一路上和汪孚林小打小鬧不斷,等到了丹陽,已經是四月初的事情了。
就在這進城的路上,眾人就只見幾個腰中扎著紅布條的報子敲開一戶人家的門,亂哄哄地好一陣道喜,卻原來是那家兒子中了秀才。汪孚林被這一幕出動心思,算算時間,金寶和秋楓的道試應該已經結束,更不要說回寧波參加縣試府試的葉小胖了。
要說去年他好歹還趕上了縣試最后一場,府試也同樣全程陪護,可如今這最最關鍵的道試卻不在場,心里到底有些歉意。因此,他更希望的是消息能夠及時傳回去,讓歙縣那邊都能知道呂光午趕到,自己定會安然無恙,也好讓兩個小家伙別分心。可再想想哪怕今科受挫,三年后再考,秋楓也不過十六,金寶也不過十三,完全等得起。而人生歷程中這樣一次受挫,說不定對他們來說不是災難,而是難得的財富,他就漸漸丟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
丹陽邵家達至今不過兩代,卻掙下了偌大的家業,城內有一座兩路四進的大宅,城外有好幾處別莊。哪怕不論和高拱的關聯,丹陽縣衙的三班六房,也有不少人和邵氏暗通款曲,等閑只要邵芳一張條子,很多事情甚至不要通過縣令就能順順當當辦下來。至于去年新上任的丹陽周縣令,更是一上任就親自備帖到邵家拜訪,這更讓邵家在丹陽烜赫一時。
若非邵芳元配高齡生子不幸過世后,邵芳卻始終沒有續娶,又不好美色,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有意聯姻,又或者送美人拉關系。
因此,邵芳入城的時候就第一時間被人認了出來,須臾之間,他回來的消息就散布了開來。等他在家門口下馬的時候,早已有人聞訊趕了過來,門前行禮的行禮,說事的說事,好不殷勤熱絡。隔著十余步遠的地方,小北見此情景,不由得斜睨了汪孚林一眼:“這一幕和你出去一趟回來的時候倒有點像,那時候也是一張張帖子雪片似的送了過來,全都把你當成財神爺供著。”
“財神爺總比災星好吧?”汪孚林聳了聳肩,隨即自嘲道,“邵芳如果知道我走哪哪出事,恐怕當初呂叔叔出面要人,他就是花點代價送佛送到西,也不會帶我回家來。”
“哦,這話怎么說?”呂光午卻對汪孚林這話有點興趣,等小北立刻策馬湊了過來,把汪孚林那“豐功偉績”全都給抖露得一干二凈,饒是他見多識廣,也聽過不少逸聞趣事,可此時此刻仍是捧腹大笑。
他這一笑,頓時引來了邵家大門口眾多人為之側目。因為他們和邵芳一行人隔開頗遠,沒人覺得他們是跟邵芳一路來的,少不得有人狐假虎威喝了一聲放肆。可話音剛落,便只聽邵芳吩咐道:“阿旺,你去里頭吩咐一聲,收拾一個院子出來安置客人。”
說到這里,他又撥馬轉頭迎向汪孚林一行:“寒舍簡陋,不足以迎貴客。呂公子,汪小官人,還有這位公子,請吧!”
小北一路上與汪孚林和呂光午同桌,這一幕早已落在了邵芳眼中。只因她年少,言行舉止又和尋常少年無異,聲音又故意粗啞一些,再加上呂光午也刻意讓她和邵芳保持距離,因此邵芳聽到那口口聲聲的呂叔叔,只以為那是呂光午帶在身邊歷練的子侄,卻正好和汪孚林熟識。因此,面對這樣的邀請,汪孚林便順勢笑道:“邵大俠客氣了,這位小弟姓竹,是呂公子的侄兒,與我乃是莫逆之交,今次就要一塊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