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不回頭,葉青龍也能意識到,為了把自己從那個神秘黑衣人的手中拽出來,汪孚林現在和那個兇徒的距離只有不到半步。也就是說,只要對方稍一猶豫,那么一切就白費了。他壓根顧不上脖子上那道細細的血口子,步履踉蹌地朝汪孚林那兩個伴當沖過去。當其中一人終于接住了他的時候,他才回過頭來叫道:“小官人,你也……”
可就在這時候,那兩扇大門就在他的面前砰地一聲關上了!本來就雙腿軟的他頓時再也站不住,一下子癱倒在地,心里只有唯一的一個念頭。
小官人剛剛說的是一個換一個……那豈不是意味著,用自身換了他回來?就算他很聽話很能干很忠誠,可像他這樣的小伙計整個徽州一府六縣多得是,別說一個他,就算十個一百個他加在一塊,夠格讓汪孚林出面從那樣窮兇極惡的家伙手中換回來嗎?他忍不住再次擦了一把眼睛,使勁吸了吸鼻子,低聲呢喃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出來……否則我怎么把這條命賠給你?
屋子里,隨著兩扇大門的倏然關上,汪孚林就看到兩旁角落中竄出來兩條黑影,和邵芳一塊,呈品字形把他圍在了當中。早就料到這一幕的他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三對一,邵大俠這下子應該滿意了吧?”
♂“你果然比我想得更厲害,再加上那位葉縣尊,也難怪高敏正不是對手。只不過,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自己出馬換了那小子。收買人心的本事倒也不差。”
見邵芳滿臉譏嘲地看著自己。汪孚林不慌不忙地說:“你認為是收買人心。那便是收買人心好了。我只知道,你敢在他的脖子上割一道口子,但卻不敢在我的脖子上依樣畫葫蘆也這么劃一下!邵大俠,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你名氣太大了,你可不是孤家寡人!”
邵芳登時目光凌厲地盯著汪孚林,見阿旺和阿才齊齊目露兇光,仿佛只要自己一個眼神。他們就會出手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小子,可是,他卻不得不壓下這口氣,伸手制止了他們,隨即更是壓抑著怒氣道:“好,好,我邵芳活了大半輩子,卻連番栽在你手里,卻也不冤!不過你說我不敢對你怎樣,那卻小看了我邵芳。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也別認為可以掐著我的家眷就要挾我。大不了玉石俱焚,魚死網破!”
“是啊,大不了玉石俱焚,魚死網破。”汪孚林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殺了我,然后官兵再圍殺了你,再接著人家翻出當初元輔高閣老是通過你方才復相,而你卻又襲殺朝廷重臣的子侄,你覺得接下來的結局會如何?”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話素來是永恒的真理,然而,邵芳如今卻現這個真理失效了。丹陽邵氏雖說算是鎮江府本地的地頭蛇,可和豪族卻還要差一點,原因很簡單,邵家沒有站上朝堂的官員,可松明山汪氏卻不同,汪道昆如今已經官居巡撫!怎么看自己都是光腳的,汪孚林是穿鞋的,可現在卻是挾持了對方的他反過來被威脅了!他原本不相信汪孚林竟然真的能夠置生死于度外,直到見其直截了當盤腿坐在了地上,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這小子實在是太難纏了!
阿旺和阿才是邵芳身邊最出眾的打手,腦子也算是靈活的,此時此刻只覺得這少年實在太過無賴。兩人對視一眼,阿旺突然開口說道:“老爺,既然不能傷了他,那么便以他為要挾,讓歙縣令派人送我們出城,把他帶去丹陽!我們也不動他,好吃好喝供著他總行了吧?只要出了歙縣,老爺就可以寫信告訴高閣老,這歙縣城里簡直沒了王法,縣令可以派人沖進同知家中隨便抓人,還隨便給老爺編排罪名!”
這最后什么寫信給高拱告狀的話,邵芳只當笑話聽了,這種事如果不好好設計一下,捅到高拱面前對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但阿旺說把人帶回丹陽,他卻不由得心中一動。他當機立斷地笑道:“我這家仆平日說話不著調,此次倒是難得說了一句實誠話。汪小官人,便要請你隨我去丹陽家中做客了。”
汪孚林本待用話擠兌住邵芳,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對自己如何,聽到這主仆三人竟然打算將他裹挾到丹陽老家,他頓時在心里破口大罵。畢竟,鎮江府是人家的老巢,他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嗎?人家是興許不會傷他的性命,但要磋磨一個人,有時候未必需要從下手!
他暗地平復了一下這會兒暴怒的心情,卻是用毫無波動的語氣說道:“我既是來了,那么悉聽尊便!”
“那好,就請小官人對外頭的人吩咐一聲。如若天明之前沒有準備好馬車,以及一路暢通無阻的安排。那么,我也只好破罐子破摔了。你們若執意和我硬扛到底,只要我能夠僥幸逃脫出去活下來,別人若動我丹陽邵氏,想來也要掂量掂量是否會在夜里丟掉腦袋!”
汪孚林沒理會邵芳的威脅,直接大聲對外間吩咐道:“丹陽邵大俠請我去他家中做客,你們去安排一輛馬車,清早就出城。順便到我家里去給我整理一下行李,我可不想做客也沒個做客的樣子!”
須臾的寂靜之后,就只聽外間有人答應道:“小官人且稍等,小人這就回去通知準備!”
義店之外,葉青龍已經是聽得整個人都呆呆愣愣的,直到那個說是要回去準備的隨從拖了他起來,硬是把他弄上馬去,繼而雙人一騎匆匆離開,直到已經離開義店老遠,他才猛地反應了過來。店里頭那個兇徒竟然要帶小官人去什么丹陽?小官人竟然不但答應了,還讓人回去準備行李?
滿腦子漿糊的葉青龍直到糊里糊涂被人帶進一間屋子,聽人稱呼上的人為葉縣尊,他才猛地驚醒了過來,亦是冷汗涔涔。面對葉鈞耀板著臉的詢問,他當然不敢隱瞞,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原原本本全都說了出來,直到葉縣尊陷入了沉默,他終于忍不住心頭疑惑,小心翼翼地問道:“縣尊,小官人真的要跟著那人去丹陽?縣衙里頭三班衙役這么多人,就不能救他出來?又或者,既然知道那個挾持他的人自報家門說是丹陽邵大俠……”
說到這里,他一下子咬到了舌頭,這才猛然住嘴,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丹陽邵大俠,丹陽邵大俠,他怎么就這么蠢,又不是鄉間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不知世事的老農,丹陽邵大俠這個稱呼他怎會一度沒反應過來?那是幫助高拱復相的名人,這樣的人又怎會跑到徽州來興風作浪,而且在海捕文書上還被寫成是什么王二狗……最重要的是,這家伙為什么要脅迫小官人跟其去丹陽?
盡管明知道汪孚林落在邵芳手里,這事怪不得葉青龍,可一想到邵芳竟然開出要帶人去丹陽的條件,葉鈞耀那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放,自然不會給葉青龍好臉色。他見人一臉驚駭,分明已經明白了過來,當即沒好氣地吩咐道:“把這小子帶下去,找個人給他包裹一下外傷。另外,把趙班頭和胡捕頭找來,本縣有事要吩咐他們!”
倘若不是葉明月帶著嚴媽媽親自看著小北,已經快急得火燒火燎的小北早就跑出去了。軟磨硬泡一次次都被堵了回來,她簡直都快急瘋了,只能來來回回在屋子里轉著圈。當大門推開時,她頓時驚喜地看了過去,現是蘇夫人,她更是連忙一躍上前,緊緊抓住了蘇夫人的胳膊。
“娘,他回來了?”
面對小北那急切的詢問,蘇夫人沉默片刻,這才說道:“他一時半會回不來,邵芳要帶他去丹陽。”
這下子,小北登時暴跳如雷:“邵芳帶他去丹陽干什么?難道還想挾持他當人質?爹答應他了?”
“是汪孚林親口吩咐的。如果汪孚林不答應,你爹也不會答應。”
言下之意就是汪孚林答應,所以爹娘也只能答應!
小北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也知道事情急轉直下不能怪爹娘,如果按照汪孚林之前的說法,邵芳這個人是他去了一趟漢口鎮方才得罪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葉鈞耀反而等于受了汪孚林的牽連,方才被人連番算計。可是,丹陽乃是邵氏老巢,汪孚林跟著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她使勁攥緊了拳頭,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那好,呂叔叔應該就快押人從宣城回來了,說不定半路上能夠遇上,我帶人遠遠吊在后頭,如果遇上呂叔叔就求他幫忙!”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呂光午也是名滿東南的人,其兄長一個曾經官至尚書,一個名列越中十子,在東南人脈深厚,兼且呂光午為人豁達仗義,一定會肯幫忙的!
蘇夫人就怕小北不知利害一味想要去救人,聽到她迸出這么一番話來,頓時贊許地點了點頭:“總算有長進了!你放心,娘不但會派人跟著孚林去丹陽,你爹也已經親自去見戚百戶,求他借人護送孚林一程。只要路上能夠遇到好機會,以孚林的機敏,自然能夠脫身!”
只要汪孚林脫身,邵芳又有把柄捏在徽州府縣手中,就算他想要借著高拱的勢報此次之仇,卻也休想!
ps:回來兩天都在睡睡睡……不過昨天得知塞班臺風,停水停電停飛,幸好回來了,否則就要滯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