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仕心思復雜,還在反復的權衡。
對他而言,這確實是一件難以預料的事。
因為哪怕他清楚會如何具體的操作,可佛朗機遠在萬里之外,任何一個細微的偏差,都可能會造成結果的不同。
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劉文善是否有能力,隨機應變了。
劉……文……善……
無數自己和劉文善相關的互動,猶如幻燈片一般,在王不仕腦海中劃過,一幕幕的清晰無比。
此人在經濟學中,屬于開宗立派的人物,水平是無可挑剔的。
他敢出海,尊奉師命行事,膽子倒是不小,想來行事一定果決。
而最重要的是……
王不仕倒是想起了什么,當初,劉文善和自己對談時,一再提及方繼藩的眾弟子之中,他資質平庸。
資質平庸……
這當然只是謙詞,能成為方繼藩弟子的人,沒一個省油的燈。
可是……
王不仕回到家之后,猛地眼睛一張,可是……劉文善是自卑而敏感的,他極需要證明自己……
這樣的人,一定會不擇手段,為了成功,而不計任何后果。
那么……
王不仕整個人激動起來,鋪開紙,又開始不斷的驗算。
良久,他將筆擱到了一邊,朝外頭高聲喊道:“來人,來人……”
外頭,鄧健早已是準備好了。
不得不說,在王家的生活真的很開心,鄧健幾乎是這里的半個主人,數不清的銀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以說怎么任性怎么來。
這樣的生活真是美滋滋的,更開心的是,他花了多少都沒人過問。
為了讓這天下人知道,王不仕是怎么花銀子的,鄧健當然也毫不猶豫的給自己配齊了裝逼三件套,一副時下最新,價格不菲的墨鏡戴著,脖子上也掛著大金鏈子。
你看看,什么叫有錢,什么叫做囂張,就連身邊的狗腿子,一字排開,數十個人,個個大墨鏡,大金鏈子,穿著名貴的絲綢,那才叫不差錢。
似那等,有了點銀子,便給自己置辦一身好東西的,那算什么?在王家,就算是一條狗,那也是一身珠光寶氣。
鄧健來到王不仕跟前,笑吟吟的問道:“老爺,有什么吩咐?”
王不仕看了鄧健一眼,見鄧健一臉笑意,便朝他鄭重的說道:“拿出可以動用的資金,立即買入四洋商行,要快,有多少要多少。”
“呀。”鄧健眼睛一亮,面容里滿是笑意。
臥槽……王老爺神了,這大手筆呀。
畢竟鄧健一直都在絞盡腦汁怎么幫著王不仕花錢。
可怎么花,這銀子都越來越多啊。
只是,買四洋商行,這就不一樣了。
你看,四洋商行這等渣股,王老爺居然都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說買就買,而且還動用大筆的資金,這天底下,還有誰比王家狠?
可以說放眼天下找不到第二個王不仕這樣豪氣的人來。
“好呢。”鄧健精神一震,朝王不仕連連點頭:“小人這就立即去安排,明日保證交易完成。”
王不仕推了推墨鏡:“鄧健,你跟了老夫幾年了。”
“老爺,兩年了。”鄧健一面嘿嘿笑,一面朝王不仕豎起倆個指頭。
“花錢花的開心嗎?”王不仕看著鄧健戴著的金絲大墨鏡,還有脖子上比自己還粗的大金鏈子,就忍不住心里想要吐槽。
鄧健高興的樂不可支,眼角眉梢都揚了起來。
“開心就好,要努力啊。”王不仕微笑,鼓勵他。
鄧健虎軀一震,笑呵呵的說道:“老爺放心,小人一定使出吃奶的氣力,絕不辜負老爺。”
呼……
王不仕已沒心思調侃鄧健了。
諷刺這個家伙,沒什么意思。
因為任何諷刺,人家都自動免疫,似乎自己說的不過是笑話而已,然后人家變本加厲的揮霍。
事實上,王不仕有些緊張。
他在賭。
將自己半副家當,都壓在了劉文善身上。
到了他這個地步的人,銀子多少,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反正都是十八輩子都花不完。
他只是想要向人證明,自己是對的,且會一直對下去。
次日,就有消息在翰林院里不脛而走。
那老吏還是嘴巴不嚴。
或者說,他買了四洋商行之后,心里稍稍有一丟丟的沒底氣。
因而放出了消息。
翰林們現在本也無所事事,陛下現在更看重科學院。
將來他們的前途,只有天知道,反正,靠著翰林的身份,別想輕易的平步青云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家也比較有閑工夫。
從前他們憤憤不平過。
可時間久了,該罵也罵了,還能怎么樣?自然是乖乖接受了現實,反正折騰也改變不了現狀。
“四洋商行?這四洋商行,可沒有利好啊,據說……他們在西洋的局面,并沒有開拓出來,西洋諸國,多數人衣衫襤褸,哪里有這么多銀子,買咱們大明的寶貨。而且那兒的佛朗機人,對我大明,歷來是敵視的態度,禁絕了往來,因而四洋商行……”
“這一次股價漲了這么多,可四洋商行也沒什么動靜呢。”
“是王學士說的,我還是得去買一點,說不準,就中了呢。”
“是啊,是啊,王學士都放出來了話。”
眾人七嘴八舌,倒是有不少人心動了。
可是……想要下定決心,還是有些難度。
畢竟,其他股票都漲了不少,其中有鋼鐵股,居然增長了一倍。未來可期,既然有躺著掙得錢,這四洋商行,雖是價錢便宜,可畢竟,有點風險。
翰林院里有人去買,也有人不為所動。
歐陽志的任命終于下來,他接了旨意,而后,第一件事便是拿著旨意,先去拜謝師恩。
“學生蒙恩師教誨,方有今日,師生如海,學生永遠銘記于心,恩師……請受弟子一拜。”
說著,歐陽志結結實實的拜倒在方繼藩面前。
這可是堂堂的吏部尚書啊。
方繼藩凝望著誠誠懇懇的歐陽志,心里感慨。
吏部天官跪在自己的腳下是什么感覺。
這滋味……
總算,自己的弟子之中,有人算是真正成才了,看看其他幾個……還差得遠呢。
方繼藩心里想著,就恨恨的瞪了一眼江臣。
江臣慚愧的想要鉆進地縫里去。
方繼藩也沒責怪他,而是開口安慰他:“江臣哪,你不必慚愧,所謂龍生九子各有所別,你的師兄弟們,不乏優秀的,可你也不差嘛,你……不是還……還……還啥來著,你現在任什么官了?”
江臣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不禁嗚咽:“學生慚愧。”
方繼藩面帶笑意的朝江臣揮揮手:“不打緊,不打緊,為師身邊,總要有一個資質平庸,沒什么出息的弟子才是,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方繼藩本事這么大,個個弟子都了不起,免得使人妒忌,你這樣,不也很好,該吃吃,該睡睡,有了你,為師出門,面上也有光,至少也可告訴別人,看見沒有,人若是不努力,哪怕有名師,照樣可以沒出息。”
江臣腦子嗡嗡的響,這話真是教他想死,跟著恩師,壓力太大了。
可他很清楚,這些話,不過是恩師想要激勵自己而已,這是故意諷刺,實則是讓自己發憤圖強啊。
正說著……卻在此時,外頭傳來王金元的聲音。
“少爺,少爺,好消息,好消息……”
方繼藩才打起精神,心里不禁于心不忍,抿了一口茶水,才淡淡開口說道:“江臣啊,罷了……你自己好生領會吧,你年紀也不小了。”
說著,搖搖頭,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方繼藩是個有良心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的這些弟子,譬如歐陽志,譬如唐寅,譬如劉文善、戚景通、王守仁,又譬如,那個誰誰誰……哪一個不是將他們當自己的兒子看待啊。
當爹的,哪里有不希望自己兒子好的呢。
可激將了幾句江臣,又擔心過于打擊了他,只好敷衍過去。此刻王金元已經進來了,他不由朝王金元道:“做什么,又出了什么事。”
“細蟲……細蟲……”王金元激動的手舞足蹈,面帶笑意:“細蟲被發現了,被發現了。”
“不是早被發現了嗎?”方繼藩氣的想要打人,白了王金元一眼,便不耐的道:“你這蠢貨,平時不看書的,不看書,也該聽說過細蟲論。”
“不……不……少爺……”王金元氣喘吁吁,卻又怕挨打,硬生生的后退了幾步,才敢稟報:“少爺,細蟲被人親眼看到了,親眼看到了……西山研究所,打磨了一個奇特的鏡子,這鏡子,可以放大許多許多倍,當初,還是少爺撥了大量的銀子,讓他們研制和打磨的,這鏡子……成了……醫學院都已轟動了,蘇月親自帶著人,憑著肉眼,看到了細蟲……看到了……”
方繼藩打了個激靈,心情竟是也跟王金元一樣雀躍起來。
臥槽……厲害了啊。
顯微鏡出來了。
這顯微鏡……是神器啊……
甚至可以說……它是科技之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