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覺得有些眩暈。
或許是因為方才的藥勁還沒有過去。
他覺得自己吃臭麻子湯,遲早會被吃死。
于是,拼命的壓住了怒火,弘治皇帝道:“扶朕起來。”
蕭敬在一旁,似是被打乖了,看看朱厚照。
朱厚照很冷靜,慢慢的搖搖頭:“不扶。”
“你說什么?”
朱厚照心平氣和的道:“扶父皇起來,父皇要揍我。”
他居然還知道?
弘治皇帝火冒三丈。
“父皇!”朱厚照語重心長的給弘治皇帝掖了掖被子:“父皇,父子之間,哪里有隔夜仇,你說是不是?”他瞅著弘治皇帝,眨眼睛。
然后又道:“有什么話,都可以好好說。再者說,兒臣是父皇生出來的,是非功過,不都是父皇養育的結果嗎?”
弘治皇帝:“……”
“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朱厚照一臉無辜的樣子:“兒臣也不想這樣啊,可是生來就如此,這怪得了兒臣嗎?”
弘治皇帝騰地一下,坐起來了。
朱厚照后退一步,拜倒:“父皇……明鑒哪,兒臣……兒臣實是為了父皇好,兒臣和方繼藩,聽說有人妄圖謀刺父皇……”
“看來,方繼藩也有一份。”
“兒臣沒說他有一份。”
弘治皇帝怒道:“你自己口口聲聲說的。”他趿鞋而起,捋起袖子。
蕭敬站在一旁,言不由衷道:“陛下,殿下……他還是個孩子呀。”雖是這樣說,他的眼里,寫滿了期待。
弘治皇帝想到,這一場盛典,就這么完了。
到時,天下人怎么看待自己呢。
天可汗,呵呵……
一念至此,他便怒極攻心。
“你……你這逆子,你……你這是要讓朕,失信于人哪!”
朱厚照吸吸鼻子:“老方,老方他……”
“他怎么了?”弘治皇帝厲聲道。
朱厚照:“……”
他想說,又不敢說。
弘治皇帝便側目,他后脊已是發涼了,因為,他預感到,還有更可怕的事,已經發生。
于是,向蕭敬:“你來說,到底如何了?”
蕭敬啪嗒一下跪下,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為啥自己要裝暈呢。
就是因為要陪在陛下這里,隨時撇清關系哪。
這太子和方繼藩,一個是陛下的兒子,一個是陛下的女婿,他們若是栽贓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百口莫辯哪。
蕭敬流出了眼淚,這眼淚,是現成的,方才被朱厚照揍時他就沒哭,怕哭干了,因而,現在存貨滿滿。
蕭敬歇斯底里道:“陛下,陛下呀,您是不知道,那方繼藩,他……他帶著王守仁還有劉瑾那該死的家伙,他們……居然……居然讓王守仁,假扮了陛下,前去參加盟誓了。那王守仁,還穿去了陛下的冕服……他這是膽大包天,是無君無父哪,他們今日,敢假裝自己是皇上,明日,豈不是要謀朝篡位了?”
蕭敬說到此處,便開始滔滔大哭:“奴婢……奴婢見陛下昏睡過去,他們這么多人,奴婢是雙拳難敵四手,奴婢……英勇不屈,自是和他們進行周旋,為的就是防止陛下昏睡,遭人毒手,因此,不得不委曲求全,陛下……他們太放肆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身軀一震。
臥槽……這些人已經瘋了,喪心病狂到了這個地步。
居然假扮天子。
這是誰借給他們的膽子?
太子不懂事,他方繼藩,竟也如此的不懂事。
好吧,方繼藩不懂事也就罷了,王守仁……他年紀早不小了,他也不懂事?
弘治皇帝開始磨牙。
心里卷起了滔天的怒意。
他禁不住笑了起來:“好,好,好的很,朕有一個好兒子,有一個好女婿,有一群好臣子哪。”
偽裝皇帝,乃是死罪。
莫說是自稱自己是皇帝,便是穿戴了明黃的衣物,也都是大禁忌。
現在這些人,是真的膽大包天了。
弘治皇帝坐下,坐在了榻上,他凝視著朱厚照:“是誰的主意?”
朱厚照戰戰兢兢:“可能是兒臣的。”
“什么叫可能?”
朱厚照仰頭:“父皇,兒臣說了,父皇會打死兒臣嗎?”
弘治皇帝搖頭:“不會。”
朱厚照道:“那就是兒臣干的,都是兒臣的主意。”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震怒,起身:“這樣的逆子,不要也罷,今日打死了你,也好過,將來這江山社稷,壞在你的手里。”
朱厚照無法理解,為何父皇一丁點的信用都沒有,說翻臉就翻臉,剛才不是說好了不打死的嗎?
朱厚照沒見過父皇發這么大的火,嚇住了,立即道:“不,不,是王守仁,都是王守仁的主意,王守仁他主動請纓……”
弘治皇帝身軀一顫。
細細想來,這么多心思,確實不像是太子的風格,莫非……當真是那王守仁?
蕭敬見狀,也忙道:“奴婢也可以作證,就是那王守仁和他的恩師……太子殿下是無辜的啊陛下。”
說到他的恩師的時候,蕭敬底氣不足,聲音很輕,幾乎沒人聽見。蕭敬是萬萬不敢得罪太子的,這個時候,只能將一切都栽在王守仁身上。
“竟然是他……”弘治皇帝臉色冷然。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卻不敢進門,而是道:“蕭公公,蕭公公,陛下擺駕回來了。”
一下子,這寢殿里,安靜了下來。
弘治皇帝聽到……陛下擺駕回來,心里刺痛。
膽大妄為,真是膽大妄為。
蕭敬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見弘治皇帝點點頭,他方才朝外頭的宦官道:“知道了,你退下!”
外頭的宦官聽罷,自是退開了。
弘治皇帝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面上掠過了冷色,咬牙切齒的道:“好,太子,蕭敬,現在陛下回來了,你們還不快快接駕。”
片刻之后,外頭便傳出了腳步聲,聽到劉瑾的聲音道:“陛下乏了,你們退開一些,這里不需人伺候。”
緊接著,這寢殿的門打開。
三個人魚貫而入。
先進來的乃是王守仁,戴著墨鏡,一聲冕服。
這冕服穿在王守仁的身上,格外的刺眼。
弘治皇帝見王守仁這般樣子,而王守仁也看到了弘治皇帝,忙是摘下墨鏡,飛快的脫下了冕服,將頭上的通天冠摘下,只穿著一件里衣,拜倒在地:“臣萬死之罪。”
弘治皇帝已是氣的七竅生煙。
方繼藩也乖乖拜倒:“兒臣萬死之罪,千刀萬剮,任憑陛下處置。”
弘治皇帝怒容滿面,卻先盯著王守仁:“王伯安,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王守仁叩首:“死罪。”
“看來,你是有自知之明了。”弘治皇帝厲聲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若不是念及你的父親,只怕要治你滅族之罪,可你如此膽大妄為,朕若不誅你,如何以儆效尤!”
方繼藩立即道:“陛下……”
“你住嘴。”弘治皇帝惡狠狠的瞪了方繼藩一眼,如此可怕的事,這個鍋,定要找人來背,這主意十之八九,就是你方繼藩想出來的,朕看在秀榮的面上,自是饒你不死,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你說話的資格了。
弘治皇帝背著手:“既如此,蕭敬,先將王守仁拿下。”
蕭敬頓時打起精神,正待要張口呼喊外頭的禁衛。
方繼藩急了,道:“可是陛下,要治罪,可以,可是陛下要治王守仁什么罪?”
弘治皇帝冷笑:“他冒充皇帝,難道不是死罪?”
方繼藩一臉懵逼的看著弘治皇帝:“可是陛下,這天下人,都不知道他冒充了陛下呀。”
弘治皇帝:“……”
方繼藩道:“王守仁冒充了陛下,這沒有錯,可今日,他出關,代表的乃是皇上的身份,這天下的軍民,都以為出關的乃是陛下,若是陛下治他冒充皇帝之罪,那么,陛下……豈不是沒有出關,也沒有和大漠諸部盟誓?”
弘治皇帝厲聲道:“那又如何?”
方繼藩道:“此次盟誓,圓滿成功,幾乎沒有任何的紕漏,大漠諸部,見了我‘大明皇帝’,無不感受到了我大明的恩澤和寬厚,我大明軍民們,得知陛下成為大漠和關內之主,也是歡呼雀躍,紛紛稱頌陛下圣明,統御宇內,若這時,他們知道陛下乃是假冒,會怎么樣想?”
弘治皇帝心思一動,可隨即,更加震怒:“你敢威脅朕?”
這已是無法寬恕了。
方繼藩道:“更不必說,韃靼部的首領突兀謀反,與人勾結,私藏了匕首,妄圖謀害陛下,天下人看到的是,陛下如有神助,一拳,打爆了他的狗頭,天下的軍民百姓,乃至整個大漠的各祖臣民,無不為之敬畏,對陛下受命于天,深信不疑,若是他們知道陛下乃是假冒的,那么……會是什么后果?”
弘治皇帝的臉,微微一沉。
這一些話,帶著威脅,可是……弘治皇帝也解讀出了一些別樣的東西,他眉一沉,眼眸猛張,面上帶著詫異:“什么,有人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