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墨一馬當先,眼看這已是一片狼藉的代王府。
所謂大勢已去,就是如此。
謀反,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罪責。
因而,哪怕是代王圖謀不軌,所知的人,也只有限于自己的心腹。
而至于尋常護衛和士卒,不過是另外找借口驅使他們罷了。
哪怕真到了逼急了眼的時候,也大抵是取出一份所謂太后密詔,或者奉天靖難的手段,當然,代王朱俊杖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指望著自己的心腹陳彥,能夠給自己帶來好消息。
可哪里想到……一切都已經遲了。
正德衛上下殺氣騰騰,人見了血,氣質就全然不同了,看任何人,都像是會移動的人頭,對于這些護衛們抱頭鼠竄,他們顯得很遺憾。
人頭啊,房子啊之類亂七八糟且不健康的思想,在他們的腦海,如走馬燈似得轉悠。
連進了數重儀門,正德衛直取正殿。
正殿里。
那書生模樣的幕友在聽到外頭的呼喊,頓時明白了什么,如兔子似得,一下子溜了。
雖然在此之前,他還在代王朱俊杖面前,賣弄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孔明再生,且還擅長觀相之術,哎呀呀,殿下骨骼清奇,異日只恐要登大位……可現在……這些統統不見了蹤影,人跑了。
朱俊杖發懵。
那幕友能跑,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他直楞楞的佇立著,看到外頭無數的人影,急促的腳步匆匆而來。
隨后,進來的是一群軍士,軍士們個個兇神惡煞,到了門前,卻是駐足。
有人道:“殿下有令,先讓小公爺進去。”
傳出一個少年的聲音:“我不去,我……我們方家,也是要臉的人,怎么能奪人功勞,我……我不去……我爹打小就告訴我,要誠實做人。”
不去?
將士們卻是滿頭大汗。
私下里有消息傳出,那舊城的房子,大頭都是方家的,這功勞,小公爺不取,大家心里不安,若是齊國公不給房子咋辦?
要知道,齊國公可是殿下的恩師,他不肯給,誰拿他都沒辦法。
幾個人架著方正卿。
方正卿哭了:“我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要清清白白的做人啊……”
接著,他被丟進了正殿。
啪嗒。
屁股落地,火辣辣的疼。
朱俊杖一臉懵逼的看著這一切。
他無法理解,這些人在做什么。
既然這些官軍殺了進來,勝敗已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那也沒什么好說的,無非是引頸受戮而已,可是為何……為何……這些人竟還要羞辱自己。
他怒了。
抄起墻上懸掛的一柄寶劍,便氣勢洶洶朝方正卿沖去。
方正卿反應極快,一個翻滾,起身,抽刀。
朱俊杖雙手舉劍劈砍而來。
口里發出啊呀呀的怒吼。
方正卿橫刀。
鏗鏘……
火光四濺。
朱俊杖萬萬沒想到,這個少年,氣力很大,他竟被震得虎口發麻,手中的寶劍甩出。
畢竟養尊處優,朱俊杖能有幾分氣力。
可方正卿不一樣。
打小鍛煉,雖年紀小,卻處在精力最充沛的年齡,只在那寶劍飛出的剎那,他箭步上前,又是橫刀,只是這刀,卻搭在了朱俊杖的脖子上。
朱俊杖披頭散發,一臉悲涼。
一群官軍,方才沖了進來,大家一起熱烈鼓掌:“小公爺擒拿反王,大功一件,實是佩服,佩服。”
“小公爺千鈞一發,與反王戰斗三百回合,降服反王,真是我等的楷模。”
方正卿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
方才……很驚險。
這群家伙,不是人哪。
自己若不是反應快一些,說不準,看被人劈了。
當然,他驚詫于,朱俊杖的氣力居然如此之小,說是手無縛雞之力都不為過。
朱俊杖聽掌聲如雷,大家像過年一般,個個面紅耳赤的鼓勵,心如死灰,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鉆進去。
他悲壯的道:“哼,成王敗寇,太子何必要用一個孩子,來羞辱本王,本王也是高皇帝的子孫,輸了,便輸了!”
太子……
他認定了,帶兵來此的乃是太子。
事后才察覺,自己上當了。
監國太子讓皇孫出來游獵,根本就是陰謀,這是想讓自己這魚兒上鉤啊,既然這是陰謀,那么太子一定親自帶了一支兵馬奇襲自己的王府。
如此,就可以解釋了。
那太子朱厚照,代王朱俊杖也久仰大名,這廝橫掃大漠,以他的本事,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殺至王府,一切都合情合理。
輸在他的手里……自己沒什么不服氣的。
外頭,人們自動的分開了一條道路。
卻又見一個少年,按劍進來,道:“叔祖父呼我父親,所為何事?”
父親……
朱俊杖瞳孔收縮,看著這少年……
少年膚色有些黝黑,十一二歲的樣子,個子頗高,面帶冷峻之色,雙目如星。
他踏步進來,顧盼有神,嘴角微微勾起,帶著幾分殺氣。
這像極了,后世某些戰亂之地的童子軍,一群經歷了戰火的孩子,比成年人還狠,比任何人都兇。
來人……正是朱載墨。
朱載墨手松開來了刀柄,而后,雙手抱拳,作揖:“朱載墨,見過叔祖父!”
朱載墨……
是……皇孫!
“是你……”
朱載墨含笑:“沒錯,是我!”
朱俊杖,此時此刻,只想去死。
皇帝是不是昏聵,他不知道。
太子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樣,橫掃大漠,他也沒有親眼所見。
可是……他看到了朱載墨,這個少年,從天而降,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朱俊杖身子搖搖欲墜,他在這個孩子身上,依稀看到了某些人的影子,是……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
一股悲涼,又自他的內心深處升騰而起,他哭了,接著,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輸的不冤枉,不冤枉,這是上天要亡我!”
朱載墨目中冷靜,道:“來人,拿下代王府七十九口人,押解京師,請陛下治罪!”
將士們再無疑慮,有人沖入了王府后園,有人將朱俊杖綁縛出。
朱俊杖的二十九個兒子,一個個被綁出來,個個嚇的身如篩糠,渾身顫抖,一見到了自己的父王,便一起大哭:“父王…………父王……救我……”
朱俊杖五花大綁,他昂著頭,要表現出一點天潢貴胄的尊嚴。
可聽到了自己的兒子們呼喊聲,他終又垂下了頭,仿佛……又一次,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徐鵬舉拿著毛筆,將毛筆的毛尖在自己的舌頭上舔了舔,自己的口水蘸了墨,濕潤了毛筆筆頭的堅硬,而后,他取出了一份簿子,認真的記錄:“徐鵬舉炸開王府;方正卿首擒代王。”
沒曾想,朱載墨站在他的身后,揚手,給他后腦一個暴栗子。
徐鵬舉忙是捂著后腦勺,超兇的回首,等見到了朱載墨,他面上的猙獰像冰山一樣的融化:“殿下……”
“寫詳盡一些,多寫寫正卿降服代王的事。”
“噢,噢。”朱載墨提筆,低頭,很認真的歪著腦袋,開始搜腸刮肚。
“現在,傳令下去,王府之內,封禁后院,一切代王家眷,都等陛下的旨意處置,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輕易驚擾。我等駐扎前院,正卿,我們去巡視一番,看看附近還有沒有賊子。”
“噢。”方正卿很服氣朱載墨。
表哥做事有板有眼,處處都有章法,最重要的是……對自己好。
雖然……他把自己的房子……
一想到房子,他心里就有一點點的難受。
大同府鎮守乃是昌樂侯邱靜。
邱靜在此刻,認真的端詳著一份詔書。
他覺得這份詔書過于古怪,這是守城的守備官送來的,說是正德衛奉旨入城駐扎。
有了圣旨,而且這正德衛一看就是禁衛,個個不凡,誰敢不放他們入城?
可問題就在于……
守備官沒有見識,并不代表,邱靜沒有見識。
太蹊蹺了。
這正德衛,是什么東西……噢,對了,監國太子殿下,曾有一道命令,是讓皇孫去小五臺山狩獵,好像……就是這正德衛隨行的。
既然如此,正德衛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何……會有皇帝的旨意。
正德衛離開京師的時候,皇帝陛下,不是在巡行保定府嗎?
難道……是矯詔?
一想到如此,邱靜就覺得自己要原地爆炸了。
他努力的用手摩挲著圣旨……
不錯,圣旨的紙張沒有問題……
這字……似乎也是待詔翰林最純正的‘臺閣體’,可謂有板有眼,一氣呵成。
他拿出了放大鏡,在字里行間之中,不斷的搜索。
最后,放大鏡落在了印璽上頭。
哎呀……
真是奇了。
這大印,居然也看不出絲毫的問題。
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如此手藝,再者說了,圣旨,誰敢偽造啊?
這樣一想,邱靜開始陷入深思,他有些懷疑人生,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侯爺,侯爺……”卻在此時,外頭,有人匆匆而來。
“侯爺,大事不好了,正德衛入城之后,直奔代王府,拿了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