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做的。
方繼藩的也是!
壽寧候和建昌伯再如何人渣,可哪怕是一條狗,明知道他們要悲催了,說幾句違心的好話,吹捧一番,這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將死嘛。
從西洋繞行昆侖洲抵達黃金洲,和從黃金洲的西岸,穿越整個太平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以當下的艦船而論。
穿越太平洋,不啻是一個作死的行為。
太平洋寬廣無垠,沿途幾乎無法停靠補給,若是走北極圈的航路,此時,正在小冰河期,也幾乎等同于是在找死。
且太平洋上,風暴更為暴虐,天氣多變,總而言之,這和送死,幾乎沒有任何的分別。
唯一能祈禱的,就是運氣了。
可憐的壽寧候和建昌伯,他們此刻……天知道是死是活,方繼藩對于這兩個哪怕是現在沒死,將來也必死無疑的家伙,只好心里默哀一番。
弘治皇帝臉色僵硬,可聽了方繼藩的話,還是勉強露出了笑容:“是啊,此二人,堪為楷模,足以令群臣效仿。”
百官們見方繼藩的臉色不好看,他們好歹也是看過天下輿圖的,自西向東……這個……這個……,那三寶太監的輿圖中現在已經證明了大體正確,那么,他們要穿越的,是一大片汪洋,九死一生。
人都死了,還怎么好意思……說什么壞話呢。
就如對歷史人物的評價,人活著的時候,被欺壓的人痛恨的牙癢癢,可人一死,人們便寬容起來,總喜歡在這渣滓身上,挑出點好的東西,好使自己顯得客觀一些。
“兩位國舅,是個好人哪……”有人感慨:“他們平時,就很簡樸樸素,此等節儉持家,值得吾等效仿。”
“是啊,是啊,平時待人和和善,三不五時,下帖子請人去赴宴,此等好客之人,已經不多見了。”
“不多見了,不多見了。”
眾人開始追憶著兩位國舅的閃光點。
以至于方繼藩都覺得,這兩個家伙何時成了圣人。
當然,生活必須向前看,在短暫的追憶之后,弘治皇帝凝視著徐經:“徐卿家,繼續說下去。”
徐經道:“臣沿途與各國進行貿易,至昆侖洲南部等地,至土人那里,交換了大量的珍寶,又俘獲了諸多佛朗機的艦船,同時在黃金洲等地,與土人進行貿易,除此之外,與某些敵視的土人交戰,所獲……斐然。”
一聽斐然二字,弘治皇帝眉毛便跳動起來。
徐經正色道:“具體的數目,還在折算,不過臣敢保證,此次所帶來的珠寶、香料、黃金、白銀,價值,遠在五千萬兩紋銀以上。”
弘治皇帝震驚了。
五千萬兩紋銀。
“除了該給出去的水手、水兵們的封賞之外,余下上繳內庫的,只怕也有一千七百萬兩。”
一千七百萬兩。
弘治皇帝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內庫之中,存銀是一千三百七十二萬六千二百二十一兩紋銀,而這一下,收益增加了比自己一倍還多,再拋開給予方繼藩的分紅……”
賺了,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何以如此之多。”
“陛下,這五年來,艦船從大明帶絲綢、瓷器出海,艦船越多,貨物越多,所經西洋之后,便可大肆販賣一批,再換得金銀、香料、象牙,此后繼續至天竺,天竺人金銀極多,他們極愛絲綢,用絲綢可換取大量的黃金和白銀,此后……在昆侖洲,昆侖洲的象牙和珠寶,萬中無一,價值連城,而到了昆侖洲,昆侖洲中,土人的財富經千百年的積累,他們愛好用金銀來制作器皿和配飾……”
“他們對于白銀,大多沒有偏好,因而,那里的白銀,價值極低……”
徐經細數各國的特產,龐大的艦隊,如何帶著一船船的貨物,不斷的與當地的土人進行貿易,還有交戰過程之中,繳獲其戰利品。當然,其中還有一個巨大的收益,便是針對佛朗機海船的行動。
比如但凡是自佛朗機至天下四海的艦船,他們往往,沒有太多戰斗的意愿,因為那十之**,都是空船。而一旦是向佛朗機位置航行的佛朗機艦船,就完全不同了,這里頭,一定載滿了他們自各個殖民地掠奪來的黃金、白銀和香料,一抓一個準,就會沒有空手而回的可能。
一千七百多萬兩啊。
百官們,個個面如土色。
他們又想起了當初,百官請陛下用內帑造船的事,最后連這艦船所得的收益,也一并的送給了宮里。
而如今,這可是價值數年的國庫收入啊。
現在……
方繼藩此時喜笑顏開。
不得了,西山錢莊的準備金,有著落了。
來啊,在座的各位,來擠兌吧,這現銀,要多少,有多少。
不只如此,此次回航的數千人,卻是分掉了三千多萬兩紋銀的戰利品啊,這幾乎形同于,人人都是腰纏萬貫。
市面上,突然出現了這么多金銀,并且發出了這么多的銀票,勢必會造成通貨膨脹,這一次通貨膨脹,可能比以往的規模還要大一些。
一下子,錢多了,這物價,肯定是要漲的,這個時候,那些該死的地主老財們,你們繼續存錢吧,你們存在床底下的真金白銀,一日比一日要廉價,到時,要嘛乖乖買房,要嘛將銀子存入錢莊,獲取利息,要嘛……只能進行投資了。
錢在手上,就是死物,一旦人們開始認定了手中的銀子,只會越來越廉價,且幾乎沒有其他可替代的貨幣,那么,為了尋求保值,或讓銀子增值,原有的儲蓄習慣,就會被徹底的打破。
方繼藩其實不在乎,這銀子是不是自己的,他在乎的是,這銀子會不會存入西山錢莊,而后,變成一張張銀票發出去。
想想看,市面上,突然出現了一群暴發戶。
他們對于投資一竅不通。
他們會做啥?
買房子哪。
這些銀子,儲存入西山錢莊,兌換成銀票,最后買了房子,這又讓多少人,有了飯吃?
最終,這些銀子流通進了西山建業,變成了無數人的薪水,養活了無數的作坊……
猶如長江黃河一般,銀子在大明內部,永不停止的進行流動,變成了一座座華美的住宅,變成道路,變成鐵路,變成作坊,變成數不清的商品。
弘治皇帝也是激動的滿面通紅:“好,好,好,卿家張我國威,此不世之功,諸卿,看看吧,都看看吧,看看徐卿家,看看那些出海之人,都說人離鄉賤,可他們下了海,他們為了尋覓大陸,為了給萬民開一個太平,你們看看他們,他們歷經多少的艱辛,立下了多少的功勞,徐卿家,勞苦功高,要重賞!”
百官們對于徐經,沒有一分一毫的妒忌。
說白了,人家就算是天大的功勞,這也是真正用血汗換來的,這么大的功勞就在眼前,問題是,誰敢跟著徐經去取呢。
徐經拜倒:“臣慚愧,臣不過是盡忠職守而已!”
弘治皇帝搖頭:“卿家不必謙虛,方繼藩。”
方繼藩道:“臣在。”
“你們師徒二人,想來,很久不曾見過了吧。”
方繼藩道:“是,兒臣……能再見到徐經,實在是……實在是……”
方繼藩有點哽咽,細細想來,門生之中,還是徐經才是真正的貼心小棉襖啊,他受的委屈和艱辛,其他師兄弟,提鞋都不配。
弘治皇帝背著手,感慨:“你們師徒二人,好好敘舊吧,明日,徐卿家繼續入宮,朕要細細聽聽,你在海外的所見所聞,朕說過,凡有大功者,朕不吝賞賜,徐卿家,安心等恩旨便是。”
徐經叩首,道:“今臣不辱使命,奉還節杖。”
他雙手將節杖拱起。
弘治皇帝看著那早已是斑駁的節杖。
這不過是一根竹子,再普通不過,只因為掛了牦牛的尾毛,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弘治皇帝搖頭:“你雖已歸國,可四海之事,朕依舊還托付于卿,將來,卿還需出海,此杖在手,見朕如面,卿不必急著歸還了。”
“這……”徐經不解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設四海都護府,總攬四海之事,轄制西洋以及諸國各鎮口岸,以及各洲據點,統領海外遺民,以及外海大明艦船等,這都護一職,朕思來想去,以卿為正,卿上岸之后,即為朕的臣子,下海之后,代朕巡使四方,鏟除不臣,結好諸邦,便宜行事罷,此節杖,便是朕賜予你的信符!”
徐經一愣。
四海都護府。
這四海都護府所轄制的,無非是船隊,是各處的口岸和據點,其實在當下而言,看似是轄制四海,可實際上,則是不然,因為海外的力量,太小太小了,若是弱不禁風,都不為過。
可是……誰知道,會不會有大明艦船數千巨萬,所過之處,盡為漢土的時候呢?
“臣……遵旨!”
徐經深深拜下。
第三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