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大唐之貞元記事

卷四 龍騰四海 第十九章 出航

第十九章出航

“什么,盧杞入朝了!”,廣州府衙后堂,崔破看著手中這份由郭小四自京中快馬傳回的消息,忍不住訝然出聲道。

“校尉大人不惜動用兵部流星快馬傳回,應當是確定無疑。”不明白為何中鎮將大人會對這樣一個人物如此重視,前來傳送消息的李小毛也只能如此答道,不過在他稱呼郭小四時,用的依然是舊日晉州軍中職司。

“盧杞,其祖盧懷慎,懷慎尚簡淡散約,待人誠而有禮,乃天下共仰的至誠君子、聲名顯于當世;其父盧弈,天寶間名相,安史亂中陷于賊手,安胡兒多番威逼勸誘,堅不從賊,并直唾賊面,終慷慨赴義。叛軍梟其首級傳之四方,唐廷軍士皆素服痛哭以迎,多有舌舔面血者。盧杞少時以恩萌得官,累任至虢州刺史,其人自為官以來,持身極簡,常惡衣菲食,于俸祿之外一介不取,人皆贊之有乃祖遺風。前時,為虢州主官時,嘗奏州中有官諑三千,足為民患,陛下令轉徙沙苑,杞上言曰:‘沙苑地在同州,亦陛下之子民,何分彼此,莫如宰食為便。’天子見奏贊之:‘杞守虢州,憂及他方,誠宰相才也!’遂以官諑賜貧民。隨即,調杞入京,補前門下侍郎張鎧缺,司命東臺。”見崔破手持卷紙發愣,李伯元起身上前接過,漫聲誦道。

“這盧杞來頭還真是不小!盧懷慎,某當年少時,亦是對其景仰有加,不想今日得聞其孫司職東臺的消息,倒也算得是一份機緣。”,抖動著手中的卷紙,李伯元略一沉吟后微笑說道。

見他那沉吟之狀,崔破知他必是又想到了當年之事,遂插話道:“這盧杞世家相門出身,為官二十余年。卻能日日惡衣菲食,此等人物心性。若非真是一代賢哲;便必是不近人情的大奸巨惡之輩,以先生看來,這盧杞究屬何等?”

“祖名士、父賢相。這盧杞又是如此深孚眾望。想來也是家學淵源使然,懷慎公得孫如此,亦算的家門有幸了!”,李伯元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答道。

聞言,崔破也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后,苦笑連連。雖則唐已盡廢魏晉六朝的九品觀人之法,但這依據世家門第品評人物的風氣卻是依然不得消散,便是連李伯元此等人物也是如此,遑論他人?今時之盧杞確然是深孚眾望。又有這等顯赫出身。縱然他是歷史有名的奸相,現在也是無法分說地,這種憋在心里的郁悶,直讓使君大人實在難過。

“去歲,我等出京時,朝野已是盛傳楊師即將入相。這一載多來,卻始終未見詔書下達,今次陛下突然擢拔盧杞入京,以先生看來,這其中有何蹊蹺?”,拋開對此人地評述,崔破重新坐定后,緩緩發問道。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公子又豈會不知?自汴州之亂平定,當朝首輔常袞便突然失聲,楊相又是只分理財事,說起來,朝堂之上如今便只以公子令伯為主,加之上有老令公及升平公主可為奧援、內有楊、盧等尚書足為羽翼,今時之貞元朝中,崔氏可謂是一家獨大,今上乃為英主,豈能不加忌諱。‘誠宰相才也!’,只看這句考語,這盧杞入朝便必定是要進政事堂以分權柄的,此天家慣用手段,倒也并不稀奇。”,放下手中卷紙,李伯元淡淡道:“說來,這也未嘗不是好事,崔相雖無權臣之志,但一人獨握朝柄大權,卻已構成權臣之實,長此以往,恐有大禍臨身!這盧杞人朝正可消此嫌疑,雖行事不免有所牽制,卻是于全命安身上大有裨益,細思之,今上此舉除掌控朝局均衡外,當亦含有保全令伯父的一份心思在。只此一點足可說明,崔氏一脈在朝中并未失寵,再說,今上欲行強兵富國,正是大需君臣、朝野合力之時。斷然不會坐視黨爭消耗,以上觀之,此事不足為慮,公子盡管做好自己的本份職事便是,又有何可憂心?”,這李伯元誠然老到,寥寥數語已將此事剖析地明白。

“樹欲盡而風不止呀!”,聽他這番話語后,崔破心底也只能如此嘆道,李伯元所說誠然正理,但種種看法卻是全然建立在這盧杞乃一精誠君子的基礎上,然則使君大人卻知此人最是一代奸相,歷史中,自己的坐師楊炎便是直接死于其手,今日二人再次相逢,結果又將如何,實難預料,一旦此人惑君成功,只怕……,愈想,崔刺史愈是心寒,只是這些心思卻是無法與李伯元言說,他也只能匆匆回轉書房,提筆修書回京,提醒族伯、坐師等人預做準備。

自江南西道鄂州動身,折而向彭澤之畔的江州乘贛水行船一路放南,歷洪州,于虔州棄舟,復越江南西及嶺南道界線,過韶州南下,吹拂著信風帶來的絲絲腥咸氣息,當大唐御史臺正八品上階監察御史羅儀到達廣州城時,時令已是大唐貞元三年十月間。

“公子,那人好黑,比咱們在長安看到的昆侖奴還要黑,他們是用墨染的嗎?”,一主一仆剛剛行至城門,那小書童便驀然驚訝叫道。

羅儀應聲看去,卻見城門洞中正走來一個全身漆黑如墨的瘦削卷發蕃人,他這黑,誠如書童所言一般,真是純正無比,遠比京中許多大戶人家豢養的昆侖奴更要黑上七分,尤其是當他向守門卒展顏招呼時,那一口潔白地牙與身上地肌膚對比,直形成了一幅極具震撼性的畫面。

此人經過這一對主仆時,見二人對自己好奇打量,倒也并無不虞之色,反是對之微微頷首一禮,這一舉動卻將那羅儀鬧了個大花臉,忙忙也是拱手為謝。

“公子二人是遠道而來吧!適才那人乃是從極遠的‘黑國’而來,雖然長相怕人,但性情卻溫和的緊,小哥無須害怕;這還不算什么,稍待進城,二位必定還能看到‘金國’來人。卻又是另一番模樣!看二位遠道而來,想必也是饑渴的緊了。莫如嘗嘗我這扶桑飲如何?噢,這個公子不感興趣!那這里還有新羅炊餅、‘金國軟餅’,要說這金國軟餅。嘖嘖!那叫一個酸軟香甜。最耐久放,正是為公子這等行客量身而制,誠為居家旅行之必備……”正在羅儀主仆詫異觀望時,身側卻湊上了一個年在十六七、身著短褐衣、犢鼻褲的推車少年,為二人略略解釋了那黑國人地由來后,便當即開始推薦起他那車中炊餅來,只見他嘴唇翻動之間,真個是滔滔不絕、舌燦蓮花……

被糾纏的無奈,羅儀只能掏出十五文銅子。買了他一個居家旅行必備的“金國炊餅”才得脫身。卻惹的那小童嘟著嘴嘀咕道:“金餅嘛!銀餅嘛!要十五文才給一個。”

牽著坐騎徑直往城門而去,正當羅儀登記過所之時,卻聽身后小童叫道:“哎呀!公子,咱們上當了,這餅有酸味,已經壞了!”

應聲而起的是一片嘩然哄笑聲。就連那正埋頭登記地城門吏也忍不住抬頭笑道:“你這小童子莫要冤枉了他,這勞什子的金國金餅,甜里透點酸,就是這古怪味道,壞倒是沒壞地。”

“閉嘴!”,轉身呵了書童一句后,羅儀道:“家童不曾來過廣州,少見多怪,倒讓軍爺笑話了。”

“呵呵!如今外鄉人來咱這兒販運海貨的多,這事兒每天都用,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們今番卻是運氣好,趕上了難得的好日子!”,不同于別處,廣州地這城門吏守也是極為和氣。

“什么難得地好日子,還請軍爺明告!”,羅儀跟上一句問道。

“明日是海關寺遠洋船舶出海的日子,這是我大唐開天辟地頭一遭,你說這是不是好日子?倘若機緣好,還能見到刺史大人!你說這是不是好運氣?”,同當日鄂州驛館的老朱一樣,這守門吏在言及本州刺史大人時,語聲中有掩飾不住的驕傲之意。

“承教了!”,匆匆辦過進城諸項細務后,主仆二人入內而去。只隔兩歲不曾到此,當羅儀再次踏進此城時,簡直懷疑自己還是不是身處其地,今日廣州之繁華,較之以前真有不可同日而語之感,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僅有大唐各地商客,更赫然引人注目的是那往來不絕的蕃邦異人,天竺人、大食人、真臘人、新羅、扶桑人,還有那獅子國人也便罷了,不過短短數百步距離,羅御史已是兩次見到金發碧眼、身形高大的“金國”人,街道兩旁,依著坊墻叫賣各種海外奇貨的商販可謂是多不勝數,將城中地氣氛渲染地益發熱鬧不堪。

因已決定“微服巡行”,羅儀便不曾直投驛館,反是尋了一家幽靜的客棧住下,進食休憩,靜候明日這“好日子”的到來,只是那隨行的小童卻是于一旁不斷嘀咕這殺千刀的老板,僅僅一件普通房舍,也敢要這等高價!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當精神飽滿地羅儀在老板的指路下到達城南港口時,此地早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似乎廣州滿城人都擁了出來為這一支特殊的船隊送行般。

下啟春州、上接潮州之余緒,南海在廣州城外形成了一個“幾”字形的凸入,兩岸陸地夾持著一汪碧藍的海水,遂使嶺南首府所在成為了一個最能躲避風浪的天然良港,而此時這港口之中,赫然是千帆競立,雄壯異常。拋開前面那艘艘掛有藍白相間“天方”旗的大食商船不算,近岸處最耀眼的當數那一溜并列的二十二艘鏃新萬六石遠洋海船,高大的船身、堅厚的船體、亮灼的漆色,當然,最為振奮人心的還是每支主桅桿上那兩面烈烈拂動不休的巨旗,一旗是以大紅為底,這片耀眼的血紅,愈發襯的那一金漆篆書的“唐”字是如此的奪人眼目!在這主旗之下,更有一面繡有槍盾兩樣物事的副旗乘著海風展動不休。這火暴的氣氛,這極其震撼力的巨大船舶,再應和著那烈烈展揚的旗,縱是羅儀這般的冷臉兒,心下也忍不住泛起一陣莫名的激動。

“你看、你看,正中間船尾處的那個白衣漢子!那就是咱家大毛他爹,這天殺的,今天穿上這一身還真是好看!”,羅儀身側不遠處的人群中,一個牽著孩兒的二十余歲健婦第四次說出同樣一句話來,而她手中所攜的幼兒也不斷的以手指著那船,奶聲奶氣的聲聲喚著“爹爹”。

隨著十二面巨鼓一聲擂響,各支船舶上精神飽滿的水手們當即應聲下船,挺胸凸肚的排成一列,等待檢閱送行。

隆隆雄壯的巨鼓聲中,廣州刺使崔破親自導引著須發花白的嶺南經略使第五琦大人,并嶺南道武事總管護軍李將軍一體來到。在三人登上臨時搭建的高臺后,鼓聲方歇,在萬眾齊聲的歡呼中,老而彌堅的第五琦大人率先上前來了一段華彩美章的禱文后,便令賜酒;而在他之后的護軍將軍卻全然是另一種風格,只見他上得臺來,徑直擎出一寒光四溢的匕首,割血直入甕中,待血、酒交融之后,方才宏聲道“我嶺南漢子傍海而生,是好男兒也自當奮擊遠洋,博他個富貴榮華!賜酒!”,一時間,這簡明剛烈的作風又引來一片連天彩聲。

眾目睽睽之下,第三位的崔使君卻是下得臺來,俯身拈起一把浮土,復上行細細撒入那第三尊酒甕中后,方才一聲朗吟道:“‘寧思故國一兩土,莫戀他鄉萬兩金!’眾好漢,我廣州合城父老等著你們回來!賜酒!”

三盞酒盡,高臺上的崔破赫然擲出手中海碗,暴喝一聲道:“擂鼓,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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