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龍騰四海第八章海事(二)
“絲綢及瓷器等貴重貨物取十稅一,而其他一應雜貨循十五稅一。”滿面和煦的崔破淡淡答道。
“啊!”,聽到這等答案,滿院賓客一聲驚呼之后,更是忍不住的喜形于色,讓他們大大料想不到的是,這位刺史大人不惜殺人立威,弄出如此大的陣仗,這海稅竟是如此低廉,以其往日經驗看來,他們昔日所受重重盤剝,當遠不止此數,何況若果事情真如刺史大人所言,他們更省去了許多交通關節之花費,這筆買賣實在是很值得一做。
“除此之外,別項更不再收了嗎?”,似是不敢相信這等好事,下面更有一個商客跟上一句確認道。
“正是!本官今日所說,絕不食言,我大唐自立朝以來,對四方之客多稟‘海納百川’之策,本海關寺亦不例外,朝廷設立此一衙司,本不為圖謀諸位之錢財,只是希望一應事物能納于《大唐律令之轄制、便利唐蕃商客,唯其如此,方可彰顯我圣天子之恩德。在此,本官以海關寺主官之身份,熱忱歡迎友鄰各邦前來貿易、交游。”和煦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崔破說完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話語后,驀然將臉一寒道:“既然已經給出偌大的優惠,倘更有人敢于私攜違禁品及偷漏海稅者,本寺一經查實,重懲不怠!!!”
“不敢,不敢”,見刺史大人又變了臉色,一干正心花怒放的商賈們忙齊聲符合道。
“大人。既然海關寺已經建立,而南海更屬于貴邦近海,那我等海船進出此間的安全又當如何保障才是?”,問話的依然是性急的大食商賈撒馬兒罕,他這句話一出口,除唐廷海客外,一應海外蕃客都是緊緊盯住使君大人,要看他當如何回答。畢竟在那里隱藏著東南之地最大的海盜——馮若芳,而這位海王除唐廷船舶外,其余一應商船都在其目標范圍之內。在座蕃商船貨未受其洗劫過的可謂是微乎其微。
微微一笑,對此事早有準備的崔破哈哈一笑道:“本寺成立之日,便建有海事武裝船舶,通行南海。可為諸位提供護衛,只是這一應花消,卻需貨主提供才是。凡雇傭本寺船舶以為護衛者。于南海地方遭受攻擊以至損失財貨者,本寺將給予全額賠償,當然。未在本寺立冊報備之商船,不得享有此等待遇。”
這一番話語說出,更引來滿堂嘩然,尤其是一眾大食及獅子國蕃商,更是壓抑不住的喜形于色,只緣他們的船最能行遠,是以每每載裝的貨物也最是貴重。理所當然便成為海盜最好的下手目標,此時既得使君大人如此保障,那里有不歡喜的道理,至于雇傭武裝護衛船的費用,雖亦是不扉,但是與巨大的遠洋貿易利潤比起來。也實是值得的。
在使君大人一個又一個好消息地刺激下,滿院商客們已是全然將適才立斬黃斯文的驚駭全然忘卻,反而正因為刺史大人的強硬,給了這些終日游走在驚濤駭浪之間地商賈們更加強烈的安全感,以至此次宴會的后半段,放下許多心事地海客們放量而飲,氣氛真個是熱烈以極。
親自將滿是醺醺之態的佳客們于府衙前送歸,微有酒意的崔破自回轉后院內宅,不待他呼喚滌詩,早見一身粉紅衫子的思容端了一只潔凈的銅盆上前。
一個微笑,崔破愜意的借盆中冰冷潔凈的井水洗過面龐后,又愛憐地刮了一記思容的小瑤鼻,方才留下一串笑聲,向書房而去。
“參見中鎮將大人!”崔破甫一入書房,便見一灰衣身影立即起身,“啪”的一個敬禮后,朗聲道。
“小毛,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到了府中不必如此拘禮,怎么就總是記不住!坐,快坐下。”,只聽這獨特的稱呼,崔破不看便知此人必定是那前晉州軍旅帥李小毛無疑。也只有此人,直到現在,仍是以軍職稱呼自己,也不知說過他多少次,但這個心思靈動已極的人物偏偏就在這上面犯了倔,每次都答“是”,但又每次都不改,直讓崔使君大人拿他也是無法。
“李旅帥,既然大人已經來了,這些情況你卻再說一遍。”,待崔破安然落座后,與李小毛隔幾而坐的李伯元淡淡道。
“坐著說就好,坐著說就好。”崔破接連地溫言話語,依然沒能阻止李小毛那挺直站立的身軀,也只能心底無奈嘆道:“哎!又是個怪犟驢。”
“自當日接到大人手令以來,近兩月時間,屬下共暗中接觸到五個大食及三個獅子國商賈,然則彼輩卻是不知具體造船之法,據其供述,因獅子國離我邦較近,是以一應遠海船舶皆邦定制;而大食之船也是多循此例,唯在城南蕃坊大食阿訇賽義德處藏有海船全圖,但收藏極密。屬下此來便是請示大人,要不要……”,言至此處,適才還是一派典型軍士風范的李小毛眼中已是精光四射,再配上他那令人一見當即立生提防之心的五官,還真是非一般的邪惡。
“此事不可,且不說這圖能不能最終弄來,便是真的得手,如沒有相應熟練匠工,恐也難復原。再者,本官剛剛示好蕃商,此事得不償失!”一口否定了李小毛的提議后,崔破跟上一句問道:“俞大娘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此人十分神秘,幾乎從不離船,是以至今并無具體消息,大人邀其南來嶺南的請柬已經送達,但已為其拒絕,呈送柬書的兄弟雖不曾親見俞大娘本人,卻于這大船之上見得許多高鼻深目的番邦人士。”三言兩語間,李小毛已將景況介紹地清楚明晰。
“哦!”。聽聞俞大娘不肯南來,崔破心下難免失望,至于聽說此人船中多有蕃人,他倒是并不奇怪,如此大船已然超越了唐人的造船技術,定當是海外蕃人所為無疑。
李伯元的一聲輕笑驚醒了沉思中的崔破,正為怎么解決遠洋造船而苦惱不已的使君沒好氣地問道:“先生又笑個什么!”
“我笑公子如此聰敏,為何到這嶺南之后卻是屢犯迷糊,古人云:關心則亂,誠哉斯言哪!”
“噢!莫非先生有了造船妙法。快快講來。”聞聽此話,崔破自動忽略他那調侃話語,當即坐正身子問道。
“造船之術我自然是沒有的,但是某家卻持有此物。有了它,就再不是公子去請那俞大娘,反是它要來求公子了。”。微笑著言說的李伯元輕拍身側幾上的一紙公文說道。
“噢!此又是何物”,聞言詫異上前打開公文,入目所見的便是政事堂之印章花押。赫然更有天子李適并三相地附筆錄名,卻是準予海關寺一體經營東南沿海十一州府出海貨物事宜,各相關衙門不得違令云云。
“此乃天子御筆,依禮部式,是要燃香沐浴方可閱看的,先生也不預先告知一聲。”一目三行的將公文閱畢,崔破小聲道。不過只看李伯元那一幅不以為然的模樣,想來這一番話語實在是效果有限地緊。
“今時之四道已是處于朝廷絕對控制之下,此令之執行當無問題,有了限制貨物入這十一州的權限,我倒也看看那俞大娘還肯不肯來嶺南!”,忽略過崔破的話語后。李伯元淡淡道。
“先生,那俞大娘并不做海外貿易地。”并未明了李伯遠真意的前晉州旅帥李小毛小聲提醒道。
他這一番話語只惹來二人相視而笑,見李伯元毫無要出言解釋的意思,崔破也便微笑言道:“這俞大娘是往來江南西道與淮南道貿易取利地,淮南道地狹人稀,她能得什么利?所以她定然是販運大宗貨物再轉手揚州海客,有了朝廷這道指令,我海關寺就算是掐住了她的咽喉,無論進貨還是出貨,沒有本官的同意,她是再也休想,到這個時候,也就由不得她不來嶺南了!”
眼見此事已有端倪,諸事匯報完畢的李小毛當即起身辭去,崔破將至送出內宅門口,再囑其多加注意渤海方向后,才任其自去。
“公子雖有籠絡蕃商之意,但這海稅也未免定得太低了些!只怕朝廷那邊不太好交代呀!還有今日這斬殺黃公公一事,雖則于海關寺立威立法極有效用,但也難免予人口實。這近日的拜表,少不得要多費些心思了。”,回歸書房坐定,剛剛端起茶盞,便聽那李伯元幽幽說道。
聽到這番話語,崔破也是無言,其時,朝廷征收農人兩稅,也循的是每六取一之數,與之相較,自己這海稅也的確是太過低了一些。緩緩呷了兩口茶后,他才開言道:“本朝自天寶以后,山河破碎而民生凋敝,加之歷任內廷供奉使及地方官吏肆意盤剝,今時東南海外蕃客來往進出貿易者尚不及開元間三一之數,反倒是小邦新羅海外貿易日漸繁盛。欲要改變這一現狀,海關寺初期不讓利是斷然不可的。”
見那李伯元聽的也是認真,崔破乃將身子傾前續道:“此時讓利乃為我大唐海事休養生息之策,如此優厚條件,我料不過數載光陰,必然來者愈多。每船海稅雖少,但若得一多,總數反是更加可觀。倘若此時便抽重稅,難免便是殺雞取卵之舉了,此其一也!其二;薄稅之下,來客愈多,則上船卸貨等所需相關人手愈多,此舉亦可大大解決是地百姓之生業,倒也算的是惠民之政;其三,來客過多,則我大唐售往海外之絲綢、瓷器等也是愈多,這其間的利益于邦國而言,更是不容小覷。至于這最后嘛!海事愈是繁盛,借助這茫茫水道,我朝威儀也必將遍揚周邦,更待我大唐船隊建立遠航,獲取巨利同時,自然更會引得許多海外小邦來朝,這等盛事,素為天子、朝廷及百姓所喜,縱然現時本官千夫所指,介時也自當全數冰消。要行這千古未有之事,本就少不得諸般坎坷、小人弄讒。但這海關之事,本官本就搏的是數年之期。現時朝中有家伯父及楊師當政,更有老令公及公主可為奧援,想來短期之內并無失官之憂,縱有申斥,也只能暫時隱忍,待得數年之后,一切自見分曉;至于這黃公公,不除必壞我大事,又豈能容他,即有公主代為于其間周旋,想來應無大事,先生倒不必太過于擔憂此事。”
聽聞崔破這一番侃侃而言,李伯元心下愈發驚異,他早知其人聰穎,但僅以弱冠年紀行此前所未有之事,能思慮如此周全也實在是讓他大為吃驚,聽其所言,雖覺匪夷所思,但細一思之,卻也實有其事,直讓他這素以國士自詡之人也是心下訝嘆。
“此事公子既有定見,勉力去做便是,只是此次這一本拜表也要多花些心思,將適才所言數點收益說明說透才好,公子畢竟遠離朝堂,對天子及朝廷誘之以利,反倒是比單純地依靠圣眷要可靠的多了。”,壓下心頭詫異,李伯元手拍著身側幾案上的公文道。
“此事也一并勞煩先生了,近日李四維等人當會抵達,這招募各地海關司士卒之事也該一并鋪開才好,單靠目前這些個衙役們,我倒還是真個放不下心。‘任你官清似水,也難逃我吏滑如油’,一個不好,本官一片苦心,反倒是葬送在這一干黑眼珠只認得白銀子的小人輩手中,如此豈不冤枉!”,輕輕吹著盞中茶花,崔破已是將此事一筆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