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大唐之貞元記事

第十一章

那老年回鶻眼神猛的一縮,眼中警惕之意更濃,卻仍然是一言不發。

“這麻藥藥力可是霸道的緊,若是拖的時間長了,只怕是諸位到時候想解也動不了了,老人家固然是無所謂,只是可惜了這幾個少年,年紀輕輕的就要終老胡床了!”這一句輕言細語果然讓回鶻眾人一陣騷動,那老者的臉上也是遍布痛苦之色。

“你教原本出自于祆教,只是因為對教義的理解不同,即遭到祆教驅逐,被其大肆攻擊,當日內亂之時,得以逃出者也不過數百人而已,這每一個人可都是寶貴的財富,那里經受得住這樣糟蹋?至于你們的來意嘛!不要你們說,我也清楚,如今西域各國祆教大盛,那里會有你們容身之地,既然東來,無非是找個容身之所,更圖傳教罷了,那里還需要遮遮掩掩。”終于,崔破投出了最后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他越說,老者越是驚駭,這些事情堪稱機密,更是不久前才發生在千里之外,眼前這一個地方官員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心慌意亂之下,心中的防線頓告失守,脫口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們些什么?”崔破的語聲愈發的和煦。

“水,滌詩,給我打水來”崔破回到府中,剛剛進了內院便急聲吩咐道。

往日應聲即到的滌詩此次破天荒的久候不至,還是石榴遠遠聽到,端過水來,詫異的看著自家公子一遍遍的洗濯雙手,直似要將皮揭去一層一般。

“公子,你干什么?摸了不干凈的東西嗎?”都這么大的人了,還是天天不小心,石榴又擺出了她的招牌動作,嘟起嘴說道。

“滌詩呢?”無法解釋的崔破只能岔開話題,如此問道。

“你說小猴子,靜風道爺拉了他習武呢!只見他一個跟頭一個跟頭的摔,好笑死了”石榴的咯咯大笑,將崔破初次殺人的心悸也是沖淡了不少。

他卻不知,此時的定州軍營中也有兩撥因為他而心悸不已的人正在竊竊私語。

“格老子的,看不出,實在是看不出,這樣一個酸秀才模樣的人這般心狠法,一支花這龜兒子死的冤哪!”來自山南西道益州府的獨行大盜楊猛操著一口濃重的蜀地口音說道。

“猛老大,你當年可是威震山南、劍南、黔中三道的人物,還會懼怕他一個小小的八品官?”身側,干瘦、矮小的采花賊李漁說道

“個先人板板的,要是說拿刀砍人,我也不含糊他,老子殺的人比他是只多不少,只是殺了人還能笑成那個樣子,老子就實在是不行了,那個笑哇!看的人發虛。你們看到來的時候外面掛的一排人頭了嘛!牢頭老楊悄悄告訴我,這都是他干的,一百多人哪!你們說咋個不嚇人。一支花這龜兒子被他一刀剁了,還要背上個襲官的罪名,黑呀!還是當官的夠黑!”楊猛深有感觸的說道

他這一番話使一眾難兄難弟腦海中都浮現出適才看到的長長兩排即將風干的頭顱,監室中更是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一人問道:“這個殺星到底把我們提來干什么?現在,我倒是真的有些懷念州中的監舍了,好歹能落一個心安。”

依然是沉默,心思沉重的各位兄弟又有誰能夠回答他的問題?一個小小的討論就此告以結束。

與此同時,僅與他們一墻之隔的監室中,也有同樣的情形,只是回鶻人要比他們幸運的是,至少還有一條路可以選擇,反復的爭執,說服,直到雞啼三更時,方才有所定論。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藐,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婆婆已經迎來此地,崔郎,這番你該不會再吟誦這聽來讓人心酸的曲詞了吧!”崔破去母親房中陪坐了一會兒后,與菁若同行而出時,被她這般調笑道。

崔破正欲答話,卻聽遠遠右側花影下一陣叮叮咚咚的琵琶聲聲傳來,技法嫻熟,韻律絕美,更有一段哀怨的歌聲合拍而歌,絲絲縷縷而來,二人凝神聽去,卻是一曲時下流行的《夢江南:

悲落葉,葉落落當春。歲歲葉飛還有葉,年年人去更無人,紅帶淚新痕

悲落葉,葉落絕歸期。縱使歸來花滿樹,新枝不是舊時枝,目逐流水遲。

“哎!好一曲別有幽怨暗恨生的《夢江南!好一個‘新枝不是舊時枝’的十一郎!為何天下總有如許苦命的女子?崔郎,你便過去看看弱衣妹妹吧!我先回房去了”一句說完,若有所思的菁若不待答話,當即先行而去。

縱使近來崔破心志愈發堅毅,聽到這樣一首哀怨的曲子,也難免心生憐意,目送阿若遠去,折轉身來,向那一團迷離的花影行去。

繞過那一樹艷艷盛放的梔子花,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慵懶、落寞的身影,精致的琵琶斜斜依在花樹之上,而她的主人卻用修長、白皙的纖指執著兩莖細草正口中默念有詞,原來,她卻是在行“斗草”之戲,只是不知,她這般求告、占卜,究竟是為什么不得開解的難題?

許是在此地已經呆的太久,她的衣衫、發角都是染上了層層梔子花迷離的異香,引來只只五色斑斕的花蝶雙雙對對繞體而飛,說不盡的纏mian,又是說不盡的哀婉。

靜靜的呆了良久,弱衣終究沒有轉過身來,崔破也終究沒有再上前一步,當他輕輕緩步離去的剎那,一滴反射出太陽光輝的眼淚,晶瑩的自弱衣面龐滑落,輕輕的打在手中的斗草上……

第二日,得到回鶻老者肯定答復的崔破歡喜的著人回府喚過滌詩,命他將這二十余人一并帶至城外別業安置,其中,更將兩個帶傷的回鶻少年帶至本府照顧,不允相見。

“公子,你要這些異族人干嗎?”滌詩驚詫問道

看著滌詩那摔的熊貓也似的臉,崔破強忍住笑意說道:“那里有這么多話?這些人將來會有大用的,你去外城別業找老郭的兒子,將他們都給安置好了,千萬不要出了差池才是。”

看著滿臉疑惑的滌詩帶著兩隊士兵領命而去,崔破看了關押重犯的囚室一眼,卻是沒有進去,轉身施施然向中軍營房而去。

門口那一面碩大的聚將鼓,室內兩邊一字排開的木椅,使這整潔肅穆的中軍營房看來頗有幾分蕭殺之氣,崔破緩步行至帥案前坐定,撫mo著身前一面面黑黝黝的烏木令牌,心中自有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正在他這般神思揣飛之時,高崇文領著一個相貌樸實、憨厚的農人自門外而入。

進的營房,不待崔破發問,高崇文對那農人說道:“這位就是參軍大人,有什么事情,你就說吧,要仔細些!”平日里待人總是冷冷的他,今日卻是異常的和藹。

“啪!”的一聲,那農人行了一個軍禮后,開言說道:“小的本是前州軍轄下第二軍府三團二旅軍士周樵,前日領了錢糧后退籍還家,昨晚發現一些異常,特來向大人稟報”

“噢!你是州軍老兵,且一邊坐下講”崔破溫言說道

見眼前傳的沸沸揚揚的殺星如此和顏悅色,周樵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思,掛著椅角坐了后,開口說道:“前日回家之后,家中親友都來慶賀,昨晚也就陪客多吃了幾杯,半夜時分渴醒過來后,小的也就起身找水,喝完,正要回去接著睡,卻聽門外村中狗叫的厲害,就跑出去看看,卻看到了姑射山天王寨的二寨主領著幾個人從村中穿過,為他們帶路的是柯老虎家的三管家。此事蹊蹺,前幾天大人又殺了三家許多軍士,為感念大人放我回家的恩情,小人特地前來稟告”

“哦!你家住那里?”崔破驚問道

“小人家住北面離城四十里地的平水村,村子前面就是平水河,柯老虎家也在這里,只是他們人多,附近的七八個村子也都是柯家族人。”周樵小心答道

“好!好,你有這份心,不愧是州軍中的老弟兄,下去領一貫賞錢,好好回家侍奉父母去吧!”沉吟半晌,崔破如此說道。

待周樵離去之后,崔破與面色凝重的高崇文對望一眼后道:“崇文兄,走,隨我見李將軍去”

找到正在校場操練手下士卒的李將軍,崔破將他一把拉過,面帶笑意說道:“大大的生意來了,此番少不得又要仰仗李將軍了”當下,將適才之事一一分說。

“情報,我要關于這天王寨中最詳細的情報”聽崔破說完,小李將軍簡短言道。

“這事交給我,將軍就等著再顯神威吧!”一句話說完,崔破告辭離去,出營策馬向長史府行去。

從長史府中出來時,崔破握著手中的調轉令,至州府捕房徑直找到捕頭郭小四,將手中的公文往他手上一拍道:“郭頭兒,跟我走吧!”

“大人,這……玩笑可是開大了吧!”郭小四一愣,看過手中文書后說道。

“放肆!這白紙黑字的州府公文豈是兒戲,即刻起,你已是隸屬軍籍、本官轄下”崔破厲聲說道,下一刻卻又收了厲色,拍了拍郭小四的肩膀:“值此時機,以你的一身才華,屈居這小小一個捕頭,實在是太過于屈才了,到的本官轄下,但是你有一份才華,必有一份收獲,聽聞郭頭兒近日喜得麟兒,大丈夫當搏命沙場,封妻萌子才是正理,安能如此碌碌一生”

“大人如此急促調我過去,想來定是有棘手之事,也罷!我就信了大人,去掙這一個錦繡前程,還望大人莫要欺我才是”事已至此,郭小四也只能豁出去了,唯一可堪安慰的是,平日在長史大人隱隱約約的話意中得知,眼前這位讓人捉摸不透的參軍大人實在是有偌大的來頭。

“也許,我等了這么多年的機會就應在他的身上”郭小四如此自我安慰道

“情報,我要的就是情報,你入了軍籍,現下也只能授你管轄百人的旅帥之職。我不要你沖鋒陷陣;也不要你軍中執法,我只要情報,你要錢,給錢,你要人,隨你挑,只要你使出全身解數,給我弄來所需情報即可,你可以用你喜歡的任何方式,如何?”鏡花樓中,崔破單獨宴請郭小四,酒過三盞后,方才說出招他入軍中的用意。

“情報,這個小人倒是可以試試”郭小四矜持著說道。

“以后就不要再叫小人了,現下,就稱末將吧!你這一旅人馬在州軍中單列,直屬本官管轄,現下,即有一事要你去辦,就看郭旅帥的手段了,此事若成,我即刻上請吏部,保你陪戎校尉如何?”說完,崔破輕聲說出天王寨之事,待他見到聽完此事的郭小四依舊是滿臉鎮靜,心下也是一松,微微一笑,舉盞再邀飲一杯后,二人會帳離去。

“當日下午,崔破正在營中處理雜事,忽見一名暫時負責軍營防務的團結兵軍士進帳拜倒說道:“參軍大人,本府郭捕頭要提走那牢室中關押的囚犯,并口稱此乃大人軍令,如何處置,還請大人示下”

“正是,按他說的辦,不得攔阻”崔破頭也不抬的說道

“是”那士卒行禮離去

“果然如此”崔破喃喃自語一句后,隨即又埋首一堆公文之中。

翌日,既是招募士兵之期,崔破卻是全然不管,只將自刺史韋大人處領來的錢糧票引往高崇文手中一塞,道句:“拜托高兄了”便上馬回府而去,任他一力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