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節坐在車上見眾后輩皆鮮衣美服,一副天下舍我取誰的氣概.而年長者如崔知仕等人則是塌腰低眉,不堪磋磨之狀.不禁微微嘆息,想當初,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可惜進士科八場不中,總算自己見機的早,改投明經,雖則一舉中的,卻是與新進士們天壤之別,最終只能沉淪下僚,無奈回鄉,一時思緒紛飛,不久定州城已然在望.
崔破自后世來此,還是第一次見此方城.只見此城成長方形壯,目測看來周長當在十里左右,墻高二十尺左右,城墻上建有房屋,以為置鼓報時之用,又設有四個角樓,一個敵樓,整個城池布置謹嚴有序.城墻上有一對對身穿‘明光甲’的士兵正腆胸凹肚的來回巡邏。
崔家是這定州第一大家族,那守城門的小吏自然認識,也不為難,順利進城,而后穿城經北門而過約兩里路程,停在一處莊園之前。
崔破下得車來,只見門前停了許多車馬,正門處懸了一個匾額,上書“園田居”筆力遒美更兼飄逸之姿,委實是一筆好字。心下暗自尋思:“看來這位使君大人胸中有些丘壑”。
這時,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走上前來,見禮后,帶了眾人穿堂過室的向后園走去,崔破見此莊前部四進房屋,并不廣大華美,但是那個后花園卻是占地甚廣,僅僅一個人造的湖泊已有五畝見方,呈現弦月之形,繞池遍栽各色樹木,于那內弧一側,設有一亭,亭中四柱地衣皆用原木,亭上覆有茅草,頗得自然之趣,與那“悠然亭”的名字相得益彰。遠處更有修竹、臥石等物也未多加裝飾,盡取自然之態。春風拂來,柳枝搖曳,繽紛桃花飛落池中.引得游魚爭奪嬉戲,蝴蝶翩飛,好一副暮春景色,亭旁草地之上設有不少小幾,數個童子正就著紅泥小爐烹茶待客.園中早有不少身穿儒衫的士子四處流連,醞釀詩思,只待文會開始之時一展頭角.
崔破也四處轉著賞玩景物,,不覺來到一叢竹林之前,正欲繞過去看那一塊酷肖臥虎的巨石,隱見林中有女子淡黃衣衫閃過,更有嬉笑之聲,一陣尷尬,正轉身欲去,卻聽背后一聲淡淡的“表哥”的呼叫,扭過頭去一見正是前幾日所見的盧思蘭。
“思蘭小姐為何也在此處?”崔破詫異的問道
“我與劉姐姐交好,所以今日她邀了我來玩賞,表哥前日你念的曲子詞我很喜歡,有兩句我記不全了,你能再給我詠誦一遍嗎?”說完滿眼渴求的看著崔破
崔破本不欲張揚其事,但見周圍許多人遠遠的看著自己,再看思蘭這模樣,推辭怕是不易,只恐引得更多人圍觀,再者她也已聽過,若要藏匿是萬萬不能了,崔破只得將此詞又吟詠了一遍,不待思蘭說話,便行了一禮自去了.
思蘭將詞牢牢記住了,抬頭見到崔破急急離去的背影,心中極是不忿,在京中多少少年公子欲與自己搭訕、結交,其中更不乏王孫之流,思蘭也不稍假辭色.偏偏在這偏遠小州,卻有這樣一個少年看到自己就跟遇見鬼一樣的跑掉,微嘆了一聲,正欲轉身離去,耳邊傳來一陣調笑:“這是誰家的,引得思蘭妹妹拋下我們急急的來到此地,偏傻小子不知福,還跑了,真虧了我們思蘭妹妹的一番心意”
思蘭一聽即知能如此說話的必是她的閨中好友劉芷蘭,二人父輩原為同年,志趣相投,所以兩女從小就熟,加之名字都有一個蘭字,且都心高氣傲,愈發的親密。今日劉芷蘭知道父親在此別業舉行文會,也就將思蘭一并請了來,一并找了一些相熟的各家小姐于此竹林之后欲另成一會,于前面的酸儒們較量一番。眾人正嬉鬧的高興,見一白衣儒生踱步而來,眾女來了興致,正擬抓住機會戲弄他一番,卻見這個矜持的小妹忽然跑上前去寒暄,這已讓人吃驚,更驚人的是若是別家子弟必然乘此機會大獻殷勤一番,偏此人卻是急急的走了,看來‘傻小子’三字倒也沒有叫錯。
思蘭聽那芷蘭的調笑,并不搭言,只是走到早已準備好的幾案前,拈起羊毫,俯身寫下那一闕曲子詞,筆走龍蛇,意興飄飛,手中筆直如有了精神一般,筆跡愈發的瀏亮、嫵媚。直至“千里共嬋娟”一氣呵成,心中快意已極.
劉芷蘭聽她講過那晚之事,一見紙上內容,那里還不明白,遂輕聲問道:“是他?”
思蘭只是點點頭,猶自沉醉在詞的意境之中“如此看來,今天的文會有點意思了”芷蘭興奮的說道,方才她已仔細的看了此詞,雖然也覺得它體式怪異,然用韻工切,情理交融,吟誦之間,似乎每一字一句都擊打在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曲誦完竟然口有余香。不由得期待那少年有更精彩的表現。
“那倒不見得”思蘭淡淡接道
“噢!”
“聽我表妹思容講,她與此人族學同窗數年,也是只至那晚方知他會吹蕭,及其優美,更難得還是自制新曲;還有這首曲詞,若非我們撞見,恐怕還不知道他有如此才情。我見過他幾次,他渾不象其他的少年,愛出風頭,今日恐怕也是如此”思蘭肯定的說。
“還有這樣的人,有風頭也不出,這可如何是好”見到一場預料的熱鬧瞧不到了,劉芷蘭很是不甘心,但她素來信服思蘭的判斷,于是急問道:“那有什么辦法嗎?”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是什么,你倒是快說呀!真急死人了”
“此人事母至孝,為給其母補養身體,不惜放棄族學,但是他家極貧,除了族中的那一份錢糧,并無別的進項。如果今日伯父能為今日的文會設置一個較高的彩頭以作獎勵,他為了母親必然會竭盡全力,這樣就不怕他藏拙了”思蘭沉思半晌后緩緩的說道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我找父親說去”說完拔腿就要走,卻被思蘭拉住了
“你這樣就去,伯父如何肯信,喏!帶著它”思蘭指著桌上的曲詞說道
那芷蘭一把抓過,口中猶自到:“爹爹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只轉眼之間,已經不見蹤影。
崔破離開思蘭,另循小徑,將這后花園游了個遍,雖是匆匆而行,也花了近半個時辰。不免感嘆不已:“看來《全唐文中所載‘安史亂后,疆域相接,半為豪家;流疴無依,率是編戶’是真有其事。
走回悠然亭時,只見亭前散落的石凳上已是坐滿了人,先生崔知節身旁也是如此,崔破也不上前攪擾,在離亭子較遠的地方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與另外三人微笑見禮后,早有童子端了一盞茶上來,崔破端起細細品評,只覺入口也極平常,只是一轉舌之間,清香滿口,不由心下暗贊。
盞茶未盡,已見湖旁小徑上走來了一群俱是儒裝打扮的人,本家族長也赫然在列,領頭的是一個四旬左右、面白微須,身穿緋衣的官員,想來必是本州知州劉使君了。
眾人一時都起身,口中“使君大人,老大人”等稱呼不絕,崔破也隨眾站起,并不多言,別人又那里顧的上他的失禮。
劉使君等在亭前正中的三張石桌坐了,而后擺擺手,眾人也都坐了。劉刺史走到亭上略講了幾句,無非是“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當為國作養人才,于地方推行禮儀、教化萬民”之類的官樣文章,隨后本州眾名流們也一一引經據典一番后,劉刺史就宣布文會開始,略不同于以往的是,今次文會魁首的賞格大大的提高,足夠崔破全家一年使費。惹的正鬧錢荒的崔破心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