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宏圖

第六章 破繭 (四)

第六章破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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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破繭(四)

也不知道在寂寞中枯坐了多久,中軍帳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有一道溫暖的燭光照了進來〈中文

“大兄”郭威迅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你怎么來了”

“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時候了”鄭仁誨不滿了瞪了他一眼,笑著反問轉身從背后的親兵手里接過一套托盤,將一份熟牛肉、一份鹽浸毛豆、一份口蘑、一份清蒸紫瓜,還有兩壺溫好的黃酒,挨個擺在了香案上

“都這么晚了啊!”郭威扭頭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苦笑著感慨,“又讓大兄費心了!”

“別說廢話了,趁熱吃吧!”鄭仁誨拉了個錦墩,一屁股坐在了郭威對面舉起筷子,先給自己夾了片牛肉,一邊嚼,一邊含含混混地說道,“情況沒有秀峰說得那么差即便真的很差,你也得先把肚子填飽了再想辦法當家的頂梁柱不能哭窮,你要是亂了方寸,咱們這數萬弟兄,就只能做鳥獸散了!”

“大兄說得是!”郭威笑了笑,信手自己倒了一盞熱酒,端在嘴邊慢慢品味

酒陳得時間有點短,辛辣背后透著一股子苦澀,恰似他現在的心境才三兩口下去,就讓他的眼神朦朧了起來

“先吃,然后再喝!”鄭仁誨伸手奪過酒盞,低聲命令隨即,又朝門口指了指,沖著親兵們吩咐,“都到外邊候著,沒樞密和我的命令,誰也不要放進來讓我們老哥倆吃頓消停飯!”

“是!”親兵們齊聲答應,小跑著離去鄭仁誨拿著郭威的酒盞輕輕抿了一口,然后將自己面前將沒用過的空盞單手遞給郭威,“酒不太好!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也沒心思藏酒咱倆今晚都少喝點兒,漱漱口就算等哪天回到汴梁,再找機會去過癮”

“等哪天回到汴梁,我在家中設宴款待大兄!”郭威知道鄭仁誨是在變著法子勸自己不要借酒澆愁,笑了笑,低聲答應

“吃著!”鄭仁誨放下酒盞,用筷子指了指香案上的菜,笑著補充,“你的親兵見你茶飯不思,特地去廚房找人單做的都是你平時覺得順口的東西怕你一個人吃著悶,又專程去把我請過來作陪!”

“這幫小子,盡瞎操心!”郭威聞聽,心里頭又是一暖笑著舉起筷子,向熟牛肉起了挑戰

“他們的這輩子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不操心行嗎!”鄭仁誨笑了笑,悄然將話頭引向正題,“為兄和秀峰也是,咱們這些人,早就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所以,秀峰今天的話雖然偏激了些,卻也是一心一意為你著想!”

“我知道!”提起王峻下午時所說的那些話,郭威的眼神就又變得有些黯淡放下筷子,再度伸手去抓酒盞

“有些話,不適合你說,也不適合我說,雖然你我心里也早就察覺到了!”鄭仁誨舉起酒盞跟他碰了碰,一邊品味酒水的香醇,一邊慢條斯理地補充,“秀峰今天把它說出來,雖然有些冒失,卻也算及時至少,讓大伙知道,小皇帝心里對咱們是什么態度”

“是啊,也讓郭某看到了,眼下大伙都是什么想法!”郭威忽然笑了笑,喟然感慨被酒水燒紅的脖子上,家雀刺青振翅欲飛

“你……”鄭仁誨大吃一驚,瞪圓里眼睛反復打量郭威,仿佛要重新認識這個人一般,“你心里已經早有了決斷”

“沒有!”郭威又笑了笑,滿臉苦澀,“但我總不能等死吧!身后還有一大家子人呢,真要出了事兒,也不知道多少弟兄得受我的牽連!”

“你能這么想就好!”鄭仁誨心中悄悄松了口氣,舉起酒盞,一口喝干“我就怕你不做任何準備!劉承佑并非可輔之君,自古以來,凡是做顧命大臣者,也沒幾個人能落到好下場”

郭威也舉起酒盞抿了一口,然后看著酒盞上的鏤空花紋,苦笑連連,“沒有太多準備,我也不是傻子,不會閉目等死我只是,只是有些難過,當年先皇、我,還有常克功,曾經誓要互相扶持,一道結束亂世結果亂世尚未結束,先皇已經駕鶴西去了先皇在西去之前,念念不忘的,竟然是設下個套子,死死套在了我這個老兄弟的脖子上!”

“是啊,五個顧命大臣,肯定不會永遠用一張嘴巴說話,只要出現分歧,就有強有弱然后弱勢一方,自然而然就跟小皇帝成了盟友”鄭仁誨咧了下嘴,嘆息著回應

“兩個樞密使,各領一軍,一內一外在內的忌憚在外的那個,在外的那個忌憚在內的那個,誰也不敢造次”郭威又喝了一小口酒,輕輕搖頭,“我這老哥啊,心思可真夠深的我先前一直都沒察覺直到聽聞少主對我起了疑心,我才終于弄明白了,原來在老哥眼里,我才是大漢國的最大威脅”

“他是皇帝呀!”鄭仁誨大聲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

皇帝是真龍天子,龍不是人,當一個人成了皇帝,就不能再以人類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言行,更不能再以人類的心思揣摩他的想法千古以來,都是這樣,劉知遠自然也無法例外

“可我不是!”郭威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將酒盞朝香案上一頓,大聲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們三個可以做劉關張即便做不到同生共死,也不會在見面時,罩袍底下都穿著鐵甲,腰間別著匕”

這是他迄今為止最為難過的事情,那么多年的兄弟,即便劉知遠死前要他交出軍權回家養老,他都不會猶豫分毫然而,后者卻挖了個巨大的陷阱給他,然后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他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看自家兒子如何一步步血洗五顧命大臣,重新奪回權柄

這已經不僅僅是懷疑他的忠誠了,并且在內心深處,早就把他當作了敵人看待可是他,那會兒還為劉知遠的死而悲痛得心神恍惚,還暗自誓,哪怕拼將一死,也要保證老朋友的兒子皇位無憂!

“這里頭,不在乎是你不是,而在乎你有沒有威脅到人家兒子的能力!”作為旁觀者,鄭仁誨倒是比郭威看得更清楚,“從朱溫開始,天子就是兵強馬壯者為之親眼看到了那么多權臣篡位的事情,劉知遠很難再相信任何人”

“可我跟他同生共死那么多年!”明知道鄭仁誨說得是實話,郭威心里頭就是憤意難平“當初兩軍陣前,我們彼此曾經為對方擋過無數次刀子!”

“問題是,他當時馬上就要死了,而他兒子卻跟你沒任何交情并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什么貨色!”鄭仁惠喝了口酒,緩緩補充

這句話,終于讓郭威徹底無言以對恨恨地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菜先風卷殘云般將香案上的食物給干掉了一大半兒,然后又倒了一杯酒捧在手里,一邊慢品,一邊很不客氣地說道:“的確,我跟劉承佑那小子沒交情,我打心眼里看不上他毒殺自家哥哥的行為我是顧命大臣,他想收回權柄,就早晚得搬掉我這個礙事的老東西我既不想行廢立之事,又不想等死,大兄,你可有良策教我”

“哎——”鄭仁誨被迎面丟過來的難題,砸得呲牙咧嘴好半天,才低聲抗議道:“我還以為你做了什么相應準備呢原來就是這么個準備法子不想跟劉承佑兵戎相見,又不想洗干凈了脖子等著被滿門抄斬,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顧命大臣可當”

“不是還有諸葛武侯么”郭威嘆了口氣,有些無賴地說道“說真的,我不想殺人,尤其不想與昔日同僚兵戎相見甭看我是個武將,這輩子親手宰掉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可那都是在戰場上殺的,不是把人先捆起來,然后再隨便按上個罪名一刀砍掉腦袋”

“諸葛亮可是活活累死的!”鄭仁誨看了他一眼,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武侯死后,蜀國還有二十九年太平”郭威忽然鄭重了起來,看著鄭仁誨的眼睛,沉聲補充

“你……唉!”沒想到對方如此執拗,鄭仁誨真想拂袖而去然而轉念之間,卻明白正是因為郭威的執拗和良善,才令自己心甘情愿的輔佐他,哪怕經常被他將建議駁回,也不覺委屈

“大兄可有良策教我這件事,我不想去問秀峰,他擅長臨陣機變,卻不擅長謀求長遠!”郭威仿佛吃定了鄭仁誨拿自己沒辦法,笑了笑,繼續追問

“這……”鄭仁誨皺著眉頭沉吟,良久,忽然又搖了搖頭,展顏而笑,“那從現在開始,你就盡量領兵在外吧是六出祁山也好,是親征南蠻也罷,總之,不要老讓劉承佑看到你也不要片刻放下兵權如此,他非但輕易不敢動你和你的家人,對于史弘肇他們幾個,也輕易不敢白刃相加!除非,除非他已經變成了瘋子,心中一點兒理智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