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陰影第一章陰影←→:
廁所里一股子尿騷味。
在沒有專用更衣室的美國駐德國軍事基地體育館,簡陋的廁所充當起臨時更衣室。
里面擺放了一條長椅,在長椅不遠處是老式的金屬槽小便池,里面殘留著大兵們小解留下了尿堿。
尿騷味就是從這些尿堿散發出來的,氨味刺激著鼻腔,讓人多呆一會兒都覺得呼吸困難,眼睛要流淚。
但邁克爾喬丹靜靜的坐在長椅上,他脫下外套,露出泛著金屬光澤的黑色肌肉,他渾身上下一絲贅肉都沒有。
他的手其實在拍球,籃球在他的雙腿下來來回回,發出砰砰砰的聲音,但他的上身沒有絲毫晃動,他僅靠那雙大手和有力的手指撥動著皮球,讓它作著規律、重復的鐘擺運動。
廁所里還有一個人,是耐克的體育營銷主管桑尼瓦卡羅,正是他把喬丹帶到了這個鬼地方。
現在,喬丹正在進行賽前準備,待會兒他將和駐德美軍打一場表演賽,這是他今年夏天歐洲行活動的一部分。
瓦卡羅在臭味熏天的廁所里來回踱步,他抓了抓臉,表情看起來局促而焦躁,相較而言,喬丹平靜的像失去了嗅覺。
說服喬丹參加這次夏日歐洲行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戰爭的陰云籠罩在了中東地區。
1988年8月,長達八年的兩伊戰爭結束,伊拉克和伊朗兩敗俱傷,兩國經濟都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伊拉克曾經是美國的伙伴國家,在自認為美國不會干預的前提下,經濟情況糟糕的伊拉克將目光對準了鄰居小國科威特。
7月,伊拉克陳兵科伊邊境,與科威特展開談判,要求科威特減少油氣產量,穩定國際原油價格,以保證伊拉克經濟的恢復。
8月1日,雙方談判破裂,8月2日凌晨,伊拉克共和國衛隊越過科伊邊境,向科威特發起進攻,到下午7點,伊拉克軍隊已占領科威特首都。
8月8日,伊拉克總統薩達姆宣布吞并科威特,將它劃為伊拉克第19個省,成為伊拉克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伊拉克錯誤估計了美國的反應,布什總統放棄了之前對伊拉克不予制裁的策略,美軍航母進駐波斯灣,綽號“沙漠盾牌”的行動將大量美國陸軍運往沙特阿拉伯,大戰一觸即發。
在經過聯合國安理會投票后,決定對伊拉克進行制裁,美國和蘇聯兩個超級大國達成共識,發表《聯合聲明》,要求伊拉克撤軍,同時停止對伊拉克的武器供應和支援。
1990年代,蘇聯在軍事上已經無力和美國抗衡,裝備了大量蘇式武器的伊拉克不愿放棄科威特這塊肥肉,準備依靠所謂“世界第三”的軍備,和美國人抗爭到底,要把伊拉克打成第二個越南。
戰爭讓歐洲、中東地區不平靜,也導致前往這里進行商業活動充滿了風險,喬丹一開始并不愿意參加這次歐洲行。
他想和阿甘一道去南美洲,去阿根廷,巴西,去波多黎各,但瓦卡羅認為不能再和阿甘一起稀釋影響力。
瓦卡羅列出了詳細的商業計劃,每一站的對手,活動方案,行程安全保障等等,當然在他的描述中,可沒說過體育館連更衣室都沒有,只能在廁所里換衣服。
喬丹同意了瓦卡羅的計劃,他信任瓦卡羅,當年正是他用500萬美元的合同為耐克拿下了邁克爾喬丹,如今耐克需要喬丹的這次活動。
在瓦卡羅看來,喬丹也需要這次歐洲行,尤其是到駐德軍事基地來慰問這些可能被派往戰場的大兵,對塑造喬丹的公眾形象有很多好處。
1990年對喬丹而言是轉折的一年,他們在東部決賽又輸給了底特律活塞,然后阿甘拿到了生涯的第四個總冠軍――喬丹和阿甘的差距在越來越大。
除了冠軍差距之外,在輿論上,喬丹也面臨著不小的危機,他在黑人的身份認同上正遭受質疑。
夏天,耐克陷入了一個麻煩,一個叫“拯救人性聯合組織”的NGO執行總監狄龍克萊德對耐克發起攻擊。
他指責耐克很少與黑人打交道,雖然他們的消費群體以黑人為主,可是他們的董事會成員里沒有黑人,副總裁里沒有黑人,部門領導中也鮮有黑人。
克萊德認為耐克是打著黑人運動品牌的旗號,實際上是白人對黑人群體的文化剝削,接著他在黑人群體中發起了抵制耐克的運動。
目前這樁口水仗已經打到了法院,但不論法庭判決結果如何,對耐克而言都是一次負面的形象破壞。
喬丹在這次口水仗中發表了聲明,表示“美國所有公司都應該為黑人提供工作機會,但僅僅因為耐克處于行業頂尖位置就這樣責備耐克,顯然是不公平的。”
喬丹的發言并不高明,一些黑人權益團體表示,喬丹的說法是站在大資本家的立場,他并沒有真正為黑人權益考慮。
而另外一件事,讓喬丹在這方面受到的指責達到了一個高峰。
在北卡州議員選舉中,民主黨黑人競選者哈維甘特邀請喬丹為自己的競選活動代言。
甘特的競爭對手是共和黨保守派代表杰西赫爾姆斯,他是知名的種族主義者,雙方因為種族政策上的分歧而劍拔弩張。
甘特希望在黑人、白人中都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喬丹能為自己站臺,爭取中間選民。
可是喬丹卻回應說:“我不能參加這樣的政治代言活動,因為共和黨的人也會買鞋。”
喬丹對政治不感興趣,對他而言籃球和生意更加重要,最終甘特敗選。
喬丹作為黑人運動員,他的回應激怒了很多人,像萊西班克斯就說,如果是穆罕默德阿里,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
前NFL的球星吉姆布朗則說:“比起幫助自己種族的同胞,他更在意自己的球鞋生意和個人形象!這點他比阿甘要差的遠了!”
人的地位越高,名聲越響亮,他所要承擔的責任就越多,也越容易被放在放大鏡下觀察、攻擊、指責。
每當人們在攻擊喬丹時,總會提到阿甘,而喬丹的經紀人則反復表示:“阿甘不是美國人,他和邁克爾不一樣,他不是美國人!”
喬丹是美國人,這是他在輿論上的優勢,但也容易成為他的劣勢,因為他會面臨更多的要求,更多的批評。
所以1990年成為了一個轉折點,一個分水嶺,不僅僅因為時代進入90年代,還因為人們對喬丹的看法開始出現分野。
支持他的人一如既往,而對他不滿的人也越來越多,認為喬丹和阿甘的差距不僅僅在冠軍,更在于社會責任心和所站的高度。
阿甘會堅定的站出來維護本族群和國家的利益,而喬丹更在意的是個人利益,這讓一些過去喜愛喬丹的人不再支持和尊重他。
為了應對這樣的局面,瓦卡羅促成了這次特殊的歐洲行,并將其中一站定在了美軍駐德國的軍事基地――這里是阿甘永遠不會來的地方。
在德國的軍營里,喬丹依舊是美國的籃球英雄,大兵對美國社會正在發生的輿論消息一無所知,他們關注的是海灣局勢。
在這群大兵中,有喬丹的哥哥拉里喬丹,他正在軍事基地中服役。
新聞發布會結束后,瓦卡羅就帶著喬丹進了更衣室――這個一股子尿騷味的廁所。
見喬丹施施然的在那里運球,瓦卡羅有些沉不住氣,他擔心喬丹是不是在耍脾氣,這更衣室的條件確實太差了。
“邁克爾,我們上場吧,比賽就要開始了。”瓦卡羅催促道。
“不,再等等,一分鐘,我想安靜一分鐘。”喬丹淡淡地說著,繼續拍著球,嘴里還嚼著口香糖。
瓦卡羅盯著喬丹看了一會兒,逐漸意識到,喬丹不是因為更衣室的臭不可聞而生氣,他沒有在耍脾氣。
他只是在調整自己的狀態,讓身體、心理、球感,達到一個最佳的平衡點,哪怕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和大兵們進行的表演賽,他也務求完美,要展現最好的自己。
瓦卡羅放松下來,這間廁所似乎也沒有那么騷臭了,邁克爾喬丹的心態影響到了他。
一分鐘很快過去,喬丹準時登場,他穿著藍色上衣白色短褲,上半場他代表藍色的A隊打了20分鐘,下半場則代表白色的B隊打20分鐘。
他在和自己戰斗。
上下半場喬丹都盡全力發揮,不過下半場他的發揮更出色一下,幫助B隊戰勝A隊贏下了比賽。
瓦卡羅說:“他自己戰勝了自己。”
除了德國之外,喬丹還去了法國巴黎,西班牙巴塞羅那。
在巴塞羅那期間,喬丹訪問了奧組委,1992年奧運會將在巴塞羅那舉行。
由于籃協解除了NBA球員參加奧運會的限制,所以1992年的美國男籃將由NBA的超級巨星們組成。
奧組委無疑希望喬丹能加入其中,這對巴塞羅那奧運會的宣傳將是巨大的利好。
喬丹對奧運會展現出了濃厚興趣,1984年的奧運會和選拔賽仿佛就在昨天。
喬丹參加了一系列的商業、公益活動,包括為耐克青少年扣籃賽擔任裁判,為奧運會體育館奠基禮鏟土,和西班牙職業球員們一起打表演賽等等。
每一項活動喬丹都準時到達,全情投入的參加,在賽場內外展現完美的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看到喬丹悉心經營著自己的形象,瓦卡羅感到很欣慰,他終于不再是那個任性的愣頭青了,而是一個成熟、耐心,用理性去思考,去處理問題的籃球偶像。
從商業上來說,喬丹將不再是耐克的一個旗下運動員,而是和耐克平起平坐的合伙人――即便他沒有總冠軍,他的影響力依舊無與倫比。
喬丹的歐洲行圓滿完成,此時海灣地區戰云密布,美國在不斷朝沙特地區增兵,一架又一架的運輸機將大兵運送到沙漠地帶。
不過喬丹并不認為這是自己應該關心的事,這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更關心回華盛頓打高爾夫,依舊阿甘在南美洲的活動怎么樣。
他想辦法給遠在阿根廷的甘國陽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什么時候回美國,他計劃和阿甘一起訓練兩個禮拜,繼續提升自己。
越洋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通。
“桑尼,我是邁克爾。”
“去你媽的邁克爾,現在是凌晨兩點半!”
“噢,抱歉,我忘了歐洲和南美有時差。”
“法克you……有什么屁話快說,我要睡覺。”
“你在南美洲怎么樣?”
“能怎么樣,比賽,參加活動,拍照,做裁判,自己和自己打,上半場代表A,下半場代表B,自己贏自己,或者自己輸自己。這就是工作,必須要做好,要完成的工作。”
甘國陽比喬丹更早開始這樣兢兢業業的工作,做一個優質的籃球偶像。
年輕一些時,喬丹更多的興趣在開派對,結交不同的女人,賭博,打高爾夫,和朋友四處胡鬧。
而甘國陽沒有,英年早婚,很早就開始約束自己的言行,做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去該去的地方。
如今,喬丹感覺自己和阿甘越來越像了。
“有什么有趣的事嗎?世界錦標賽進行的怎么樣?”
“波特蘭開拓者vs波特蘭開拓者,決賽的兩支球隊核心都是我們的球員,美國人又被淘汰了哈哈!”
1990年在阿根廷舉辦了世界男籃錦標賽,在半決賽中,南斯拉夫以99:91淘汰了美國男籃,讓美國籃球再一次蒙羞。
這支美國隊依舊由大學生球員組成,球員實力并不弱,核心有阿隆佐莫寧,肯尼安德森,萊特納等在NCAA表現出色的球員。
可是南斯拉夫實在太強大了,他們有迪瓦茨、彼得洛維奇、托尼庫科奇等一批天才球員,堪稱歐洲籃球夢之隊,是一群真正的天才球員。
僅僅靠大學生組建的美國隊已經無法抵擋歐洲籃球的兵鋒,蘇聯和南斯拉夫在決賽中相遇,彼得洛維奇和迪瓦茨遇到了他們的隊友,也是1988年奧運會決賽的老對手薩博尼斯。
變得更加成熟的迪瓦茨和彼得洛維奇,聯手庫科奇,以92:75,大比分的優勢擊敗了曾經的王者蘇聯男籃,捧得了世錦賽冠軍獎杯。
南斯拉夫籃球黃金一代攀登到了他們的最高峰。
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將是南斯拉夫和蘇聯在國際大賽上最后一次碰面,最后一次出現。
“你知道的,我們根本沒有派出最好的球員,1992年奧運會才是見分曉的時候。桑尼,到時候你會參加奧運會的吧?”
“當然,我一定會代表中國參加奧運會。”
“哇,那真是有好戲看了,我想大家都會很想和中國隊較量的。”
1984年奧運會,因為甘國陽的關系,中國男籃遭到美國男籃莫名暴打。
1992年,甘國陽要親自代表中國隊出戰,可以想象屆時美國男籃會是怎樣一副義憤填膺,踴躍殺敵的樣子……
兩個人在電話里又聊了一會兒,約好了回美國后的安排,甘國陽實在太困,掛掉了電話。
掛掉電話后,甘國陽一時半會兒卻又睡不著了,他想起了這次男籃世錦賽,中國隊三戰全負,凈勝分103分,可以說一塌糊涂。
到1992年參加奧運會,哪怕加一個阿甘都夠嗆,美國是肯定打不過了,屆時那群狗東西不知道要怎么跳呢。
不過能為國出戰,甘國陽已經很滿足了,盡力即可。
他更加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在這次世錦賽決賽上發生的不和諧一幕。
南斯拉夫拿到冠軍后,迪瓦茨、彼得洛維奇等人瘋狂的慶祝,這時一個舉著克羅地亞國旗的球迷沖進了場內。
迪瓦茨見到后,上前將這位球迷手中的克羅地亞旗幟扯掉,并將他推開,他告訴那個球迷,“比賽是南斯拉夫的勝利,而不單是克羅地亞的!”
這一舉動被攝像機捕捉了下來,很快在南斯拉夫國內引起軒然大波。
南斯拉夫和蘇聯一樣有許多加盟國,也有很多民族,其中克羅地亞人和塞爾維亞人是最大的兩個民族,兩個民族之間矛盾非常尖銳。
1990年,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南斯拉夫國內克族和塞族之間開始發生摩擦,5月份在一場貝爾格萊德紅星對陣薩格勒布迪納摩的比賽中,薩格勒布的球迷和警察發生了激烈沖突,在南斯拉夫,警察代表著塞爾維亞對克羅地亞的壓迫。
而這次迪瓦茨扯掉克羅地亞國旗的行為,更是通過體育賽事,將克塞兩族的矛盾進一步放大。
人們忽略了這次冠軍是兩族天才球員共同努力的結果,而是抓住國旗事件互相攻擊,在塞爾維亞迪瓦茨是維護國家統一的英雄,而在克羅地亞迪瓦茨遭到所有克族人的唾棄。
迪瓦茨的隊友兼好友彼得洛維奇是堅定的民族主義者,他為自己是克羅地亞人而驕傲,迪瓦茨的行為讓彼得洛維奇陷入了兩難境地。
當時甘國陽在現場看了比賽,賽后他進入南斯拉夫國家隊的更衣室后,就感覺氣氛明顯不對,一向親密無間的迪瓦茨和彼得洛維奇,在拿到冠軍后卻沒有坐在一起,反而互不理睬。
尤其是彼得洛維奇,他始終保持沉默,不看迪瓦茨一眼。
作為兩人共同隊友的甘國陽,此時卻做不了任何事,民族矛盾不是任何人能輕易調解的。
論天賦,兩人都是波特蘭開拓者未來的希望之星,是開拓者王朝道路上的重要角色。
但戰爭、民族矛盾的陰影籠罩著他們,也將籠罩開拓者的更衣室和開拓者衛冕的道路。
開拓者的1990年代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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