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生長在二十二世紀，他出生那年就是涅槃紀元的開端，對于這種百十來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實在了解不多。

學校的歷史教科書里，只是大而化之地提過幾筆，二十一世紀中葉全世界都掀起了反全球化的浪潮，貿易摩擦不斷升級，因為傳統石油資源的枯竭，新能源的興起，新舊能源轉換導致地區局勢動蕩，發生過一系列的區域戰爭。

對于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教科書上倒也煞有介事地探討過，卻因為災厄紀元的降臨，各種末日天災頻發，舊的國家體系紛紛崩潰，全世界人民不得不齊心協力，共渡難關，反而令戰爭的陰影冰消瓦解。

隨后，教科書用了很大的篇幅來講述東方力量在災后重建方面的貢獻，以此為契機，成立了地球聯盟，做到了前無古人的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距離可怕的戰爭，自然越來越遠。

今天之前，楚歌從未想過，倘若二十一世紀中葉，并沒有爆發全球天災的話，人類歷史將會走向何方——難道，真會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并且升級成全球性質的核戰以及核冬天，令整個文明毀于一旦？

“今天的人類，將過去百年的災厄紀元當成不堪回首的磨難，他們畏懼、憎恨、唾棄、詛咒著上百年間的全球天災，并且幼稚地暢想，倘若沒有災厄紀元的毀滅，人類文明將發展到何等繁榮昌盛的程度。”

深淵巨獸冷笑道，“諷刺的是，今天的人類從來沒有想過，倘若全球天災不曾降臨的話，第三次世界大戰肯定會在十年內爆發，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毀滅一切的終極核戰，所有軍事強國和持有核武器的國家都會卷入其中，上千枚核彈將同時升騰而起，從大氣層外悄無聲息朝敵人逼近，最終，一千枚小太陽將同時化作摧枯拉朽的死神，令人類用千年光陰建造的繁華大城統統毀于一旦。

“會有幾十億人瞬間死去，還有幾十億人將在接下來百年黑暗冰封的輻射紀元中茍延殘喘，變成畸形丑陋的怪物，踐踏人性、文明和道德的底線，吞噬彼此的血肉來求一線生機，最終，仍舊會無比屈辱地死去。

“是災厄紀元的到來，阻止了這一幕悲劇的上演。

“是一個比較小的災難，阻止了更大規模災難的爆發。

“人類文明獻祭了整整四十億人，占據整個文明足足一半的人口，讓另外一半人能活下來，而不是統統化作熱核輻射中，微不足道的塵埃。”

楚歌聽得遍體生寒，背心濕透。

“你到底想說什么，百年前并未發生的核戰，和你奪取深淵巨獸的身體，又有什么關系？”楚歌大聲問道。

“當然有關系，好像深淵巨獸這樣的終極生化決戰兵器，就是靈氣復蘇時代的核武器——不，它的機動力強，隱蔽性好，可以自我維護和保養，還能不斷升級，并且能多次發射，隨心所欲控制威力，簡直比核武器更強十倍。”

深淵巨獸道，“而人類百年前險些自我毀滅的歷史，證明了人類根本沒有掌控核武器的能力，我又怎么能將這種全新的、威力更大十倍的‘生化核武器’，交到人類，特別是人類中最狂熱、最偏執也最野蠻的軍方手里？”

“這……”

楚歌覺得自己說著說著，好像被深淵巨獸繞進去了。

“其實，這也怪不了人類，因為人類實在是地球生物進化史上的異類。”

深淵巨獸道，“在人類之前，地球生物中并不是沒有出現過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霸主，從寒武紀的奇蝦，到奧陶紀的角石，再到志留紀的板足鱟，泥盆紀的鄧氏魚，二疊紀的異齒龍，以及稱霸更多紀元的恐龍族群……無數霸主都曾爬上過食物鏈頂端的王座，并且坐得比人類更久，動輒稱霸數百萬年、上千萬年，人類短短萬年的文明史，在這些昔日霸主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問題是，這些昔日霸主，都是用長達幾十萬、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年來慢慢演化，才能進化出足以稱雄世界的本錢，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他們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生態圈，學會如何掌控自身的力量，和大自然和睦相處，并且，最重要的，知道了自身的極限所在，扼殺了自我毀滅的沖動。

“但人類不一樣。

“我們是憑借‘智慧’這種地球上從未出現過的全新武器，在短短數十萬年間，就從草原上驚恐交加、瑟瑟發抖的猴子，一躍成為陸地、海洋和天空的主宰。

“我們的血肉之軀，神經中樞乃至基因鏈都還沒準備好成為食物鏈頂端的霸主，我們的智慧就把我們強行推上了這一寶座。

“我們的基因深處仍舊殘存著對豺狼虎豹乃至昆蟲和毒蛇的恐懼，我們就已經發明出了足以將整個地球表面抹平，把包括我們在內的所有生物統統抹殺的恐怖武器。

“我們和萬年前的祖先毫無差別的大腦，根本沒準備好面對這樣一個高速發展，光怪陸離，錯綜復雜的世界，我們就已經擁有了神魔般的力量——我們根本無法控制的力量！

“我們不知道該怎么當一個合格的霸主，也不明白所謂‘萬物之靈’的極限在何方，更不知道怎么作死才會死，我們只是被一股自己都不了解的好奇心、野心和征服欲所操縱，低著頭，咬著牙，閉著眼，一路往前沖，直到撞上銅墻鐵壁或者無底深淵，真的把自己作死為止。

“即便那些貌似高瞻遠矚，深謀遠慮，擁有無限智慧的大人物們，在核按鈕面前，也和三歲孩童沒有任何區別，百年前，他們自我毀滅的沖動，被全球天災阻止，但足以毀滅全球生態系統上百次的核武器并沒有被銷毀，終有一日，他們還是會按下自殺的按鈕的。

“不，我不指望用深淵巨獸來威脅那些大人物，他們就會乖乖銷毀全球核武器，我也知道在靈氣復蘇，異界來襲的今天，這是非常天真、幼稚、不切實際的要求。

“我只是不希望深淵巨獸和其他怪獸，這種‘生化核武器’，落到人類手里，淪為人類自我毀滅的工具而已。”

楚歌聽到這里，終于找到漏洞，打了個手勢道：“等等，我來總結一下啊，你的意思是，人類進化太快，變成了某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特別殘暴還有自我毀滅傾向的怪物，百年前，人類就險些用自己創造出來的核武器，將全世界都炸掉，所以，現在發現了威力加強版的‘生化核武器’，絕不能再掌控在人類手里，而應該由你來保管，這樣才能避免人類再次用它來自殺，并且傷及無辜的花花草草，是這意思吧？”

“基本上，是的，你總結得很到位。”深淵巨獸道。

“那，我就想不通了。”

楚歌道，“就算按照你的邏輯，人類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特別殘暴還有自我毀滅傾向，不配擁有怪獸這種生化核武器，那你呢，白夜，你不也是人類嗎，我們沒資格，你就有資格了？”

面對楚歌的詰問，深淵巨獸臉上浮現出神秘莫測的微笑。

極其生動，富有人性的笑容，配上那副霸王龍遭遇車禍般的丑陋尊容，實在令人心有余悸，不敢也不忍和他對視。

“你說到點子上了，楚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類永遠無法站在冷靜客觀的角度，正視自己的缺陷和劣根性，也就永遠沒辦法控制住自己恐怖的力量、野心和欲望。”

深淵巨獸咆哮道，“這就是我舍棄人類的軀殼乃至一半靈魂，變成深淵巨獸的原因，因為人類終究是有局限，也無法拯救自己的，就好像再強壯的人都不可能揪著頭發把自己拎起來一樣——想要拯救人類，只有一個選擇，楚歌，我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