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陷入深思：“好像有點道理，倘若今天我們可以恃強凌弱，恣意妄為的話，那么，他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時，掙扎起來，好像是不那么理直氣壯了！”

“就是這話。”

許諾道，“自然，屁股決定腦袋，‘因為我是地球人，所以地球人無論做什么都是正義，地球人今天欺騙、利用、奴役和凌虐鼠族是正義，明天反抗外星人的欺騙、利用、奴役和凌虐也是正義’，這話說出來，倒也沒任何問題，就是不太上得了臺面，不那么正氣凜然，振奮人心就是了。

“‘正義’二字，恰如古代開戰的大義名分，貌似虛無縹緲，輕飄飄沒有半點力量，可在關鍵時刻，卻能聚攏人心，決定勝負甚至生死，否則，何以千百年來的滅國之爭，都講究‘師出有名’呢？

“就說眼前的三個世界，無論修仙界還是幻魔界，都有移山倒海、摘星拿月的神通，亦有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強者，相較起來，地球科技和鋼鐵洪流，未必就能穩穩壓過人家一頭，那么，地球文明的核心競爭力，又在哪里呢？當那些身負絕世神通的穿越者降臨到地球上，我們又拿什么吸引人家，讓人家乖乖留下來為地球聯盟效力，至少對地球聯盟采取比較同情和支持的態度呢？

“科技的吸引力，當然很強；什么榮華富貴，金錢、權勢之類，也很能打動人心，不過，物質建設的基礎上，如果能再加點兒精神建設，也就是彰顯我們地球人的真誠、友善、勤勞勇敢、熱愛和平，那就更完美了。

“可是，你覺得烏正霆中校連同國師此番在地底的所作所為，有哪條能和‘真誠、友善、勤勞勇敢、熱愛和平’這些地球聯盟的核心精神，搭上邊的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哪怕他們再怎么隱瞞得滴水不漏，地底的情況總歸瞞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和耳朵，終有一日，世人會知道真相的，你猜那時候，人們會怎么想？”

楚歌猜不到，他直接問：“會怎么想？”

“首先，會有很多地球人像你一樣，充滿了正常人都會有的同情心和樸素的正義感，會隱隱覺得這么做不太妥當，有損地球聯盟的威名和虛無縹緲的‘正義’，從今往后，每次想到這樣的事情，總歸提不起十二萬分精神，再為地球聯盟賣命。”

許諾扶了扶又厚又重的眼鏡片，繼續認真道，“其次，那些原本就鐵石心腸，殺伐決斷的地球人，則會拍手稱快，認為就該如此，從今往后愈發朝著‘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的路數走下去，再遇到異種文明時，第一反應就是警惕，欺騙，奴役，殺戮——畢竟，這是他們用慣了的手段嘛！

“第三，那些居心叵測之輩，比方說天人組織，一定會圍繞這件事大做文章，反正，如果我是天人組織成員，一定會想方設法解救一些鼠族出來，好生供養，讓他們知道真相，再站出來指控地球聯盟的惡行。

“想想看，一頭好像《貓和老鼠》里的‘杰瑞’那么干凈、可愛甚至還有點聰明的小老鼠，泣不成聲地指控當局的‘惡行’，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要知道這年頭各種自媒體遍地開花，信息傳播速度極快，封是根本封鎖不了的。

“甚至，倘若我是天人組織的高層，還會砸下大把資源，繼續進行‘點化鼠族’的工作——既然連國師單槍匹馬都可以締造一個‘長牙王國’出來，沒理由天人組織聚集了那么多邪惡覺醒者和瘋狂科學家，制造不出一個‘長牙王國威力加強版’來吧？

“好，等到天人組織果真創造出了第二批擁有智慧的老鼠，就把他們放出去，繼續打著‘長牙王國’的旗號，和地球聯盟作對，根本不用大舉進攻人類城鎮，只消隔三差五咬斷地下光纜、電纜、水管和煤氣管道，等等和民生息息相關的地下設施，搞得民怨沸騰，再放出消息，他們是為靈山市地底那個長牙王國復仇而來，他們原本很愿意和人類文明真誠溝通甚至唯人類馬首是瞻，都是被當局‘逼反’的，細節可以再推敲，思路大致是這樣，你覺得，能不能對當局造成嚴重打擊？搞不好，最高議會都要大地震，整個內閣都要倒臺呢！”

楚歌聽得目瞪口呆。

其實，類似的擔憂，他也曾模糊、凌亂地向俞會長和烏正霆中校提出過。

只不過，都是不成體系的東西，也沒有許諾想得這么長遠，仔細。

而許諾長篇大論，有條有理的一切，不過是剛剛聽了自己的煩惱，臨時想出來的。

楚歌還能說什么呢？只能道：“幸好，你不是天人組織的高層。”

“還不止這些。”

許諾面無表情地笑納了楚歌的吹捧，繼續道，“這些僅僅是地球人內部的反應，別忘了，我剛剛說過，修仙界和幻魔界還有很多非人智慧種族，哦，這個詞匯不恰當，說不定在那些元嬰強者、化神老怪還有頂級魔法師眼里，他們才是真正的人類，我們只不過是會制造蒸汽機的沒毛的猴子。

“總之，當這些修仙界和幻魔界來客，知道了地球人對待鼠族的方法之后，恐怕也會分成兩種態度。

“第一種，那些自認為實力比地球人弱的智慧種族，恐怕很難不生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恐懼——既然地球人可以肆無忌憚欺騙、利用、奴役和殺戮鼠族，那么，明天輪到他們的族類，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第二種，那些自認為，或許事實上的確比地球人強大的智慧種族，行事更不會有絲毫顧忌，反正‘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無論他們怎么對待地球人，都是有樣學樣而已。

“明白了吧，這件事在往后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里持續擴散出去的反應，對各方人心的動搖，才是最大的‘后遺癥’，這個后遺癥一旦發作，涉及到的可不僅僅是靈山市一城一地，極有可能是整個地球文明的未來，所以，我才說烏正霆中校的處置方式，是目光短淺，因小失大，典型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許諾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竟然以如此輕蔑的態度，大言不慚點評起一名戰功卓著的軍方中校來，實在令楚歌有些忍俊不禁。

但忍俊不禁之后，再回過頭來看許諾如此泰然自若，理所當然的模樣，又不由暗暗有些吃驚。

看來，一年多時間，不止自己突飛猛進，身邊人亦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狂飆突進的速度，比他更快。

“我懂你的意思了。”

楚歌滿臉嚴肅，斬釘截鐵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正義’，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出賣的！”

“誰說正義是不能出賣的了，你這個大笨蛋根本沒聽懂好不好？”

許諾毫不客氣地說，“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什么正義啊，人性啊，善良啊，仁慈啊，倫理道德啊，這些地球人類文明最驕傲、最珍貴、最重要的東西，統統都可以拿出來清倉大甩賣的。

“問題是，既然正義、善良、倫理道德、人性的底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如此珍貴、重要和值得驕傲，就算要賣，也要挑一個好時候，或者賣個大價錢好不好？

“倘若現在是生死存亡之際，地球已經到了毀滅的邊緣，亦或者靈山市地底的鼠族文明，是什么蘊藏著太古奧秘的失落種族，有著扭轉乾坤的作用，那咱們昧著良心，騙了也就騙了，殺了也就殺了，奴役了也就奴役了。

“但現在不過是靈氣復蘇初期，鼠族文明也不過是一個剛剛誕生，稍微有點兒潛力的弱小文明，要守護靈山，鎮壓蟲潮，也未必全要依賴鼠族不可——這么指甲蓋一丁點的小場面，就要豁出人類文明的道貌岸然，用這么卑鄙無恥的手段，這‘正義和底線’，也賣得太不值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