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小雪。
陸安雙手揣兜,迎著小風走在路上,到了豬肉鋪前站定,抖掉肩膀上的雪花,進去挑選今天的菜。
一年過去,末世的一切變得越來越縹緲,他時常懷疑自己做了一個夢,夢里是奇幻的,有美人魚,有小天使,還有阿夏。
只有夏茴的存在證明著,那不是個夢。
用工作和學習麻醉自己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逐漸從末世里抽身,他整個人不再那么消沉,遇到什么情況也不會下意識反應過分。
“里脊肉多少錢?”
“十四塊五。”老板戴著手套,在保鮮柜里隨意翻一下:“大點的?小點的?”
“大的。”
陸安出聲,看他把肉裝上袋子,摸出手機付錢。
“現在菜還這么貴,多吃肉好。”老板打了個簡易的結遞過來。
陸安沒有應聲,稍稍點頭,嘴角動了一下算是回應,拎著袋子轉身離開。
要說在末世的那些日子留下了什么,那就是歷經滄桑的面孔依然保持了大上好幾歲的模樣,在同齡的年輕人里顯得成熟而又飽經風霜。
人的感情其實是種能力,陸安一直這樣認為,比如開心、憤怒、悲傷,包括恐懼。
這些能力會隨著時間,或者說經歷而退化,最終變得麻木,當然,‘麻木’這個詞不好聽,人們更喜歡定義為‘穩重’。
是的,穩重。
陸安縮起袖子,用食指勾著塑料袋,無聲地苦笑。
走在繁華喧鬧的城市街道上,卻與這座城市有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有時候就會覺得那條河里,會忽然冒出來一條巨大的魚尾。
然后何清清趴在岸邊哈哈大笑,說嚇到了吧。
夏茴會忽然板起臉,左右找她的柴刀,要去山坡上追兔子。
回想起來,其實阿夏一直都是麻木的,當初第一次遇見時的眼神,警惕而冷漠。
后來才逐漸有了笑容。
陸安長長舒了口氣,把紛亂的思緒拉回來,經常回憶過去并不是好事——好吧,其實是回憶未來。
都一樣,客觀上的未來,他和夏茴的過去。
“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街頭的小推車喇叭喊起叫賣聲引起陸安的注意,想了想夏茴貪吃的模樣,腳步一轉便過去。
“稱一斤。”
他邊說邊低頭摸手機,卻沒有聽到回應。
街邊商鋪的喧鬧也安靜下來,忽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陸安抬起頭,天上的雪花靜止在空中,街上行人也都停止腳步,保持著剛剛的姿態。
一顆從小鏟里漏出的栗子懸浮在半空,他伸手接過來。
舉目四望,整個世界都被按下了暫停鍵,眼前的雪花懸浮著。
“找到你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又仿佛很近。
陸安猛地眩暈了一下,再望去,街上行人都已經消失不見,眼前也不是那個推小車的糖炒栗子,甚至沒有在蓉城。
這是一個天臺上,阿夏坐在邊緣,稍稍側頭看著他。
“星期六。”
“……阿夏。”
陸安一時怔住,轉頭望望這個天臺,熟悉的擺設讓他想起來,這是阿夏最初的小窩,當初就是在這里,被她綁起來恐嚇,后來一起出去找物資。
天臺的門上掛著一把大鎖,所有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說不出是什么心情,他掃視一圈,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力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吐出來。
抬眼對上阿夏的目光,沉默片刻,他終于露出笑容。
“我回來了?”
“嗯。”
“好久……不見。”陸安看著阿夏熟悉的臉龐,和她對視著,想了想道:“要不要抱一下?”
“來吧。”
“還是不用那么生分了。”陸安邁步過去,打開手掌,剛剛拿的一顆糖炒栗子還在手里:
“要吃嗎?”
阿夏想了想,道:“剝給我。”
她往邊緣讓了一下,給他一個空位坐下。
兩個人一起坐在天臺的邊緣處,清冷的風吹過,一個身穿夏裝,一個身上是厚厚的棉襖,看上去有點怪異且可笑。
腳下是空蕩蕩的城市,頭頂露出了陽光。
“你找了我很久?”陸安手上微微用力,栗子的殼頓時破裂,露出里面散發甜香的果仁。
“也不是很久,主要是不想嚇到你,恢復這樣子用了……很久。”
“這樣子?”
“嗯,大概幾百年吧,應該是。”
“現在是什么時候?”
“第一次月亮掉落之前。”
陸安動作頓了頓,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時候。
第一個空間站掉落之前。
那時他還沒有來這里,身處三百年前在做一個電工。
“你怎么做到的?”
“時間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她雙手撐向后面,抬頭望向遠處高樓。
“總不能把你帶去那個時間盡頭,銀河系都不存在了,就我們兩個人。”
順著她目光抬頭望向天空,陸安把手里的栗子遞到阿夏嘴邊。
“你……已經是‘神’了?”
陸安仔細看阿夏的臉,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一絲違和。
栗子把她腮邊鼓起一塊,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后知后覺地發覺那絲違和感從何而來。
阿夏從來都是臟兮兮的,即使洗過澡,臉上也是飽經風霜的粗糙,健康的小麥色皮膚。
他還從來沒見阿夏這么干凈過——只有夏茴是沒有吃過苦的,細皮嫩肉。
“神……算是吧。”
她看著干凈澄澈的天空,目光透過藍天之后,更加遙遠的地方。
許久,才回過頭。
“這次用的時間更短了。”
“什么意思?”陸安問。
阿夏拉住他的手站起來,朝遠處看過去,陸安順著她目光望去,看到沖天火光,空間站一個接一個熄滅。
一個龐大到整個太陽系的奇特生物體出現,那是超脫了時間與空間,完全扭曲的存在,無意識組建的身體肆無忌憚舒展,這是完全自由后的的放肆生長,無視規則的至高生命體。
不可名狀,不可直視,不可理解。
畫面忽然截斷,陸安臉上已是慘白一片。
那是祂剛剛誕生時的一瞬。
一個嶄新的神。
“再看下去,你會被我同化。”她,或者說,祂,笑著說道。
在那之后,祂還在繼續成長,以太陽系為中心,黑暗如潮水般朝四周奔涌擴散,無數恒星像是盛夏的泡沫破滅,這里成了絕對的漆黑。
祂于銀河系的廢墟上蘇醒。
以整個銀河系為身體,時間在這一刻失去意義。
唯一,永恒的真神。
而時間失去意義之后,隨之而來的就是孤獨。
宇宙太大,太孤寂了。
孤寂到祂也曾產生懷疑,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腦。
后來祂有了答案。
“星期六,你要許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