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下來那天,阿夏剛好在天臺擺弄那一堆水盆,前一天夜里下過雨,天剛蒙蒙亮,就看到原本掛在天邊的一顆月亮,朝著大地墜落下來。
一聲巨響后,大地震顫,而后灰塵就掩埋了這片天空。
她以為災難來了,回到房間等了很久很久,卻沒有意料中的死去,只是再出來時,天空已經變了模樣。
在那之前呢?
阿夏看著陸安,同在末世里掙扎活到現在的幸存者,沒有人不知道,如果有人不知道,這個人不是瘋了,就是傻子。
“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那邊路邊,荒涼涼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后來到這里,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
陸安指著遠處解釋道,阿夏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很輕易地找出漏洞:“那你靠什么活下來的?”
“啊?”
“你吃什么?”阿夏問。
“我……不用吃東西。”陸安肚子咕嚕一聲,撓撓頭道:“就是很餓,但是不用吃東西。”
“怎么會有人不用吃東西?”阿夏警惕。
“因為我特殊吧。”
阿夏想了想,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變了幾變,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沉默片刻,她問:“之前的事,你都不記得?”
“我都不知道。”陸安搖頭道。
這在阿夏的猜測中,也和陸安奇怪的表現對上了。
所以他會對自己笑,所以他會很輕松,所以他會說很多話。
在末世生活久了,很少有碰到這種喜歡和陌生人說話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無言,即使偶然碰到,也都是警惕而防備的。
陸安不同,他既是被綁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多少惡意,像個……
阿夏忽的記起了前幾年,生活在對面樓的那個女人,她帶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這樣的。
有時候隔著天臺,那個孩子跑到邊緣,朝她這邊看,偶爾會向她笑,但是很快會被那個女人制止。
后來那個孩子病了,沒熬過去,女人獨自又堅持了幾個月后,終于瘋了,然后在某一天忽然不見了。
平時努力不去想的事總是這樣,說不定什么時候忽然冒出來,摧殘那可憐的僅有的意志,如果不想死,就只能強行讓自己停下,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阿夏甩了甩頭,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回憶拋掉。
“人類也許早就滅亡了,在月亮掉下來之前。”
她說了一句讓陸安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和我不是嗎?”
“你覺得你還是人類嗎?”阿夏從地上撿起被她從土里抖出來的種子揉搓,把上面的土搓干凈后放到一旁晾著。
“人是需要吃飯的,不然會死。”
她認真看了陸安一眼,沒有見到他嘴角流下惡心的口水,眼珠也沒有渾濁,更重要的是他會說話,活動很自然,一點也不僵硬。
“能不能說說,為什么會這樣?”
陸安清楚自己為什么不用吃飯,他只是奇怪,除了月亮掉下來,還有什么原因導致人類文明近乎消失,只留死氣沉沉的鋼鐵城市。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多久?一千八百多天,四年多前嗎?”
“不止。”
四年前,人類社會早已崩潰多時,已經接近災難的尾聲,那不過是她用來記錄自己獨自生活的時間。
曾經這座城市是很繁華的,這個不用說陸安也知道,一座座高樓,本就是人類文明璀璨的證明。
只是它的制造者們已經消失不見。
阿夏到樓下摸出來一小撮糧食,架起一口鍋,點火之后用不那么清澈的水熬了一鍋稀粥,里面還放了一些亂七八糟不知道什么的東西,一鍋粥被她做的像亂燉,也像火鍋。
只看一眼就沒有食欲,甚至有點惡心,就這,阿夏還很防備地看著他,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吃東西。
“災難是從水里開始的?”陸安當做沒看見她的眼神,雖然很餓,不過如果要他吃一口這東西,估計要吐出來。
“對。”
阿夏捧著碗小口吹氣,天臺上有風,刮動她的碎發,和狗啃一樣的發型。
“具體呢?”
“就是從水里開始,海那邊,后來蔓延到內地,河邊變得很危險,后來動物也開始變了,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好幾年吧,一開始都覺得會慢慢解決,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阿夏對那些早期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后來人也開始變了時,最大的動亂爆發了。
最初的幾年,是最艱難的時候,餓死的人不在少數,那時東躲西藏,實在找不到吃的,父親帶著她挖過草根,現在回想起來,只記得那有點甜甜的口感。
可能是粥有點淡,也可能是味道有點怪,阿夏又往里面捏了一點點鹽,用勺子攪拌一下,呼嚕呼嚕下肚,又倒點水在碗里涮一下,再喝掉。
她長長舒了口氣,看看陸安,猶豫一下又往碗里倒一點水,往陸安那邊遞遞,“你要喝嗎?”
“不用,謝謝。”
陸安很禮貌地拒絕,那渾濁的東西不應該叫作水,應該叫可疑液體才對。
“之前不是這樣的。”阿夏舔了舔嘴唇,自己把水喝下去,“之前還有干凈一點的水,只要過濾兩遍再燒開就行了,自從太陽消失,就沒有了。”
當希望升起時,生活又會狠狠來一巴掌,沒有太陽,遲早還會死。
這也是一種災難,卻不是她想象中那樣直接解脫,而是如同上一次,它要在漫長的時間里,把人一點一點折磨到崩潰。
“你不用吃東西,也許能活很久,等我的儲備糧吃完還看不見太陽的話,我就該死了。”阿夏放下碗看著遠處,語氣很平淡,好像說的不是生死,而是遠行。
再次聽到儲備糧,陸安有些不舒服地扭動一下身子。
“我是人。”阿夏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扭頭道。
“也可以試著出去看看吧?”陸安想起什么,從兜里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阿夏掃過一眼,沒有伸手接,她早就見到過那些。
兩個人坐在天臺邊上,腳下是空蕩蕩的城市,頭頂是陰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