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針

六十六 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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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蓮對梁思婉的看管不再那么嚴。

先前離開都察司去北境那么久,梁思婉也未曾傷害自己。

讓人請梁思婉出來的時候,霍蓮特意叮囑,解開了她腳上帶著的鎖鏈。

誰也沒想到她會在袖子里藏一把匕首。

更想不到是在這個終于謀逆陰影散去的時候,她握著匕首刺向霍蓮。

“誰都不許走——”

她整個人都撲在霍蓮身上,這一刺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狠狠看著霍蓮,眼里瘋狂又絕望。

“誰也別想離開——”

在她試圖拔出匕首再狠狠刺幾下的時候,被梁大子一把抱住扯開。

“婉婉!”

“梁思婉你干什么!”

梁大子喊著,聲音悲痛又憤怒。

梁六子梁四子上前幫忙按住瘋狂掙扎尖叫的梁思婉,梁二子和梁三子則伸手扶住霍蓮。

“你怎么樣?”他們看著霍蓮的胸口。

霍蓮的手按在胸口,匕首被緊緊攥住。

血不斷從他的手縫里滴落。

雖然猝不及防,但在梁思婉刺過來的那一刻,霍蓮用手擋在了胸前,或者說,用手握住了匕首。

聽到梁二子的詢問,霍蓮松開手,露出刺身上的匕首,只沒入一半。

梁二子松口氣,有了手的阻擋,深度應該傷不到要害。

“大夫。”梁三子喊,看到外邊兵衛圍過來,又有兵衛跑動,想來已經去叫大夫了,他沒有再多說,扶著霍蓮,“快坐下。”

霍蓮卻沒動,看著自己的手掌,被匕首翻開了皮肉,血不斷涌出。

他忽地笑了,將手掌給梁二子和梁三子看,說:“當時義父把劍塞給我,我用手擋,割傷的也是這里。”

梁二子聽了有些不知道說什么,怎么,他是說父女兩個一樣嗎?現在怎么想這個啊!

“婉婉你聽我說,他不是——”梁大子的喊聲傳來。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梁思婉尖叫著打斷,不聽梁大子說話,只瘋狂地掙扎,“大家一起死,都要死。”

“婉婉。”梁六子嗓門大震耳欲聾,由不得梁思婉打斷,“當初的事另有隱情,也不怪他,是義父為了北海軍決然赴死——”

但梁思婉發出尖聲的笑“那又如何,人都死了,已經這樣了,已經這樣了。”

梁思婉很瘦,但瘋起來梁家兄弟幾乎按不住。

“她當初也是這樣,一旦松開桎梏,就要殺人就要殺自己。”霍蓮看著這一幕,說,“被綁了一年,才安靜下來。”

梁二子梁三子聽了不知道哪個更可怕,是發瘋,還是被綁了一年,一年之后是真的安靜了嗎?估計是更瘋了吧。

瘋在心里,血肉骨頭里。

霍蓮走過去,看到他近前,梁思婉掙扎更甚,如野獸一般要撲過來撕咬。

“你離遠點!”梁六子喊,再抱緊梁思婉哄勸,“哥哥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里,以后再也不見他。”

梁思婉聽了掙扎更厲害,開始自己打自己“我不要出去,我不出去。”

這.難道還是不想走?梁六子忍不住眼神瞥霍蓮,該不會婉婉舍不得這家伙吧?

霍蓮站定在他們面前,看著梁思婉:“我知道你害怕,害怕看到外邊的天地,害怕面對這個陌生的世間,你走不出去,也不想出去。”

說到這里,他猛地將胸口的匕首拔下。

梁大子梁六子都驚呼一聲。

“你干什么!”梁四子更是忙用手按住他血涌的傷口。

就算沒有刺入到要命的深度,但匕首拔出來對傷口造成二次傷害,也是能要命的!

這個瘋子!

聽到消息奔來的朱川也在此時沖進來,發出尖叫。

“都督——”

“殺了他們——”

刀劍聲亂響,還是霍蓮喝令住手,再示意朱川帶著兵衛不要近前。

他用被割傷的手托著匕首遞向梁思婉。

“我知道你不想活,活著對你來說太難太痛苦了。”

“以前我攔著你,不是因為你,是因為義父。”

“現在我對義父的承諾已經做到了,足夠了,可以放下了。”

他說罷果然將匕首塞到梁思婉手里。

“我答應義父的都做到了,以后,我不管你了。”

梁思婉看著匕首,似乎呆住了。

梁六子更是瞪眼:“你,你說的什么話!”

還真讓人去死啊!

霍蓮看著梁思婉,握住匕首的梁思婉瘋癲的眼神凝聚,再次狠狠看向他,似乎要再刺來一刀。

霍蓮的手按住了梁思婉的胳膊。

“你想死,我不攔著你了,但,你要殺我卻不行。”

“我先前是不得不活著,現在我必須活著。”

他還要等一人。

如果等不到她,那就陪著虛無的她。

這世間必須有人還記得她。

梁思婉發出一聲尖叫,剛要動作,人猛地一栽,被梁大子打暈了過去。

梁六子心驚膽戰的接過滑落的匕首,瞪了霍蓮一眼:“你這狗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

梁大子看霍蓮涌血的胸口,皺眉說:“快治傷吧。”輕嘆一口氣,“婉婉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活著。”

霍蓮默然一刻,何止是梁思婉不知道怎么活,他原本也不知道。

梁大子將梁思婉抱起來:“這些年都不容易,以后,我們來教她怎么活,你不用擔心了。”

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走了走了!”

伴著他的喊聲,其他的梁氏兄弟也紛紛跟上。

“都督——”朱川撲過來,扶住霍蓮,“快來人——”

隋大夫將藥粉灑在傷口上,將傷布一層層裹住胸口。

“都督厲害。”他一邊夸贊,“這么鋒利的匕首,這么近的距離,這么快的速度,換做其他人必死無疑——”

朱川跪在地上給霍蓮包扎手上的傷,聽得心煩意亂,沒好氣罵:“少說兩句吧,非要都督死了你才閉嘴嗎?”

隋大夫嘿嘿兩聲。

“我是在安撫都督嘛。”他說,“都督這傷,養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安靜沉默的霍蓮開口了,說:“調任我北海軍的命令,明天就會公之于眾,我明天就起程。”

朱川抬起頭:“都督,你養十天半個月,陛下不會怪罪的,也沒人敢說你什么!”

按照規定,朝廷下了委任后,是要即刻啟程,否則會被問罪。

當然,肯定沒人敢問霍蓮的罪。

霍蓮搖搖頭:“我想走。”他說著站起來,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斷劍。

朱川哎哎兩聲“手,手,有傷。”

那群鑄劍師雖然沒能把劍修好,但給做了一個新劍鞘,能裝下兩段劍。

霍蓮用沒受傷的手抓起劍,懸掛在腰里。

朱川正要再勸說,有兵衛拿著一封信走進來。

“都督。”他說,“玲瓏坊給送來的信,說是許城——”

兵衛的話沒說完,霍蓮就站起身來。

“都督坐著別動。”朱川大喊,“我來拿給你。”

他說著撲過去接過信遞給霍蓮。

霍蓮握著信,先深吸一口氣,才慢慢打開。

朱川站在一旁踮腳看,見薄信上只簡單一行字。

請來許城一見。

落款是七星兩字。

朱川的臉都黑了,糟了——

果然他才看完這句話,霍蓮已經將信一團,人站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都督——”朱川喊道,“你的傷——”

但這話根本沒用,霍蓮已經奔出了廳內,向外而去。

霍蓮來到了許城的時候,新年也到來了,遠望村莊,爆竹聲聲。

湖邊的木屋也掛著新年的桃符彩絹,但木屋外不時來來去的人們神情并沒有絲毫喜色。

甚至有兩個婦人擦著眼淚走出來,一眼看到路邊站著的裹著黑斗篷的霍蓮,被嚇了一跳。

“你——”一個婦人詢問。

霍蓮主動開口:“我受邀來。”他指了指前邊的木屋。

雖然,他來了,但,到了近前,又不太想進去,在這邊遲疑躊躇。

進去見到的她也不是她。

另一個婦人聽了這話頓時很高興:“你是新請來的大夫嗎?”不待霍蓮再說話,忙催促,“快去看看吧。”

大夫?!她病了?不管怎么說,那也是她的身體,霍蓮忙催馬往木屋奔去。

身后的婦人輕嘆一聲:“估計也不行,這人這么年輕,醫術肯定平平。”

最先開口被打斷的婦人此時一拍腿:“我見過他!”

旁邊的婦人驚訝:“你從哪里見過?”

那婦人指著霍蓮的背影:“先前,七星小姐剛去京城的時候,他就來過,帶了好些人,還進了屋子,我還喊了王差頭來抓,結果王差頭差點被他們打了。”

當時她機敏沒有上前躲起來,但也偷看到被簇擁明顯是首領的男人,嗯,那男人很好看,所以她記得清楚一些。

“許久不見,怎么又來了?”婦人自言自語,“不過這次沒有帶那么多人,七星小姐這里人多,不怕他。”

說話間,見青雉從屋子里出來,看到近前的男人,抬手示意。

那男人旋即跳下馬,跟著她向內去了。

嗯,果然是認識的,那就不擔心了。

婦人松口氣,又嘆口氣,所以這是從遠方趕來見七星小姐一面?可見這次七星小姐只怕真的不好了。

雖然是簡陋的木屋,但室內暖意濃濃。

看到霍蓮進來,屋子里的陸掌柜點頭打個招呼,青雉已經跟他說過了,霍蓮要來,雖然陸掌柜不知道霍蓮要來干什么,或許是奉皇命監視小姐?

但既然來了,還是給他介紹一下小姐的狀況。

這幾天突然昏迷,大夫們看了也說不出原因。

說罷陸掌柜又輕嘆一口氣:“我就知道,她這么急著催著要回許城,就是有問題。”

霍蓮看向室內,還是曾經熟悉的家具,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七星躺在床上閉眼如同沉睡。

他沒有再向前走。

青雉神情麻木,也不說話。

按理說她應該介紹詳細一些,病情診斷啊,請了多少大夫看啊,但她似乎疲憊無力說不出話,最終看著霍蓮,說:“你帶她走吧。”

聽到這句話,不止霍蓮轉過頭看她,陸掌柜也皺眉“小青姑娘,你說什么呢!”

是想讓霍蓮用太醫?

但那也得讓霍蓮把太醫請來。

“小姐現在這樣子怎么能出門?”陸掌柜道。

青雉看向陸掌柜:“小姐只有他帶走才能治好。”

陸掌柜更糊涂了,什么道理?

“陸掌柜你不懂。”青雉說,她的聲音沙啞,“你別問了,這是小姐的吩咐。”

她說著在床邊跪下來,將頭埋在七星的手臂上哭起來。

“小姐在沒病倒前就寫了信給他。”

“小姐說讓他把小姐帶走。”

這話聽起來稍有點怪,陸掌柜心想,但更多是震驚,昏迷之前就給霍蓮寫了信?

他思緒紛亂,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再看那邊霍蓮已經毫不遲疑上前將床上的七星抱起來。

“你——”陸掌柜忍不住要阻攔。

“霍都督稍等。”還跪在床邊的青雉說。

抬頭看著霍蓮懷里的七星,神情不舍又悲傷。

“小姐已經把車馬備好了,車是她親手修的。”

“我去給你們牽來。”

伴著新年的爆竹聲,陸掌柜站在許城外,看著一輛車馬漸漸遠去,覺得跟做夢一般。

“不是,怎么就,”他忍不住再次看青雉,“小姐真是這樣吩咐的?為什么啊?”

青雉面色慘白,跟昏迷的七星相比,她更像是大病之身。

“沒有為什么,小姐說什么,就怎么做。”她喃喃說。

那倒也是,七星小姐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她這樣安排那就有必要,陸掌柜皺眉吐口氣,想到什么又看青雉。

“那你也該跟去啊。”他說,“你得伺候小姐啊。”

青雉看著遠去的車馬,忽地跪下來,俯身叩頭。

“我不去了。”她哽咽說,“我要留下來陪著我的小姐。”

陸掌柜更不解了,這孩子是傷心糊涂了嗎?她的小姐不是被霍蓮帶走了?留下來陪哪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