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針

六十四 夢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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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暈之后,醒過來的人會不會又變成她?

霍蓮看著眼前女子的背影,當初明明就是一閉眼,怎么再睜開眼就變了?

那再閉上眼一次.

七星聽到了這話,回身看過來,看著霍蓮黝黑不可測的視線,倒也沒有害怕,有些無奈笑了笑:“那只打暈恐怕不行。”

是啊,她暈過去是因為受了重傷。

一次又一次的受重傷。

霍蓮看著眼前的女子,如果要讓她變回來,是不是也要一次又一次重傷?

她為了墨門之愿備受劫難,如今為了他的私愿還要再歷劫,她憑什么這么倒霉啊。

看著霍蓮失魂不語,七星沒有再說話,轉過身,絲毫不怕他在背后傷害,很快走進室內。

等青雉接過七星解下的斗篷再向外看,院子里的霍蓮已經不見了。

冬日的夕陽在院子里拉長光亮。

一天又要過去了。

“都督,你回來了,你知道了嗎?陛下竟然真要用墨門那些東西。”

朱川看著霍蓮走進來,忙迎上去急急說。

“陛下是不是信了那女人的話?”

“哈,那她真是也太好運氣了吧?這都沒事?她可是弒——”

他的話沒說完,霍蓮邁入廳內砰一聲關上門,朱川差點撞在門上,下意識閉了閉眼。

“都督——”他喚道。

“天不早了。”室內傳來霍蓮的聲音,“我要歇息了。”

天不早了?朱川捂著鼻子抬頭看,夕陽的余暉已經散去,但天地間還清透,沒有被夜色籠罩,都察司院子里的燈都還沒點亮,怎么就要歇息了?

再想適才都督的臉色,或者說這一段都督的臉色都不好。

罷了,都督想歇息就早點歇息吧。

“都督,我就外邊,你有什么需要喊我啊。”

霍蓮沒什么需要,他甚至不需要歇息,因為不確定自己能否睡著。

但他還真睡著了,還在做夢。

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夢境,不是血水廝殺的晉地,也不是一望無際的北境。

這里灰蒙蒙,上看不到天,下似乎也未有地,但又不是空寂一片,視線里有樹木,還有花草,只不過樹木和花草沒有顏色,都是灰蒙蒙,空中偶爾還有鳥飛過,發出鳴叫。

霍蓮慢慢走動,不分方向,似乎根本走不出這片天地。

他也不在意,做夢嘛,隨便如何,反正醒了就沒了。

視線里忽地出現一個人影,矮矮小小,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手中推著一個鐵圈,蹬蹬地跑,發出咯咯笑聲。

跑近了能看到這是一個女童,三四歲的年紀。

霍蓮只覺得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什么,站定不敢動,看著跑過來的女童,試圖發現熟悉的氣息。

但,發現女童的面容是模糊的。

“你”霍蓮想張口說話。

這是他在夢中第一次主動開口。

但夢里開口很困難,他發不出聲音,看著女童奔過來,她似乎根本看不到他,就那樣猛地撞過來,從他的身子穿過去,伴著咯咯的笑聲遠去了。

霍蓮伸手按住心口,就算在夢里也能感受到心跳的多快。

是她嗎?

是七星,不是,是九針嗎?

他轉過頭,女童已經消失在灰蒙蒙中不見了。

前方有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霍蓮加快腳步向前去,灰蒙蒙中出現一個男子的身影,站在一個大鐵墩前,從旁邊的火爐中夾出鐵器,用力的捶打。

男子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但霍蓮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洛工!

霍蓮一步站過去,但這一次突然不想開口問什么。

洛工已經死了,所以這是死人的世界嗎?如果九針在這里,是不是說她已經死了。

他突然不想知道九針在這里了。

洛工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專注的地或者說重復地打鐵,霍蓮看了一刻,再向前看去,見那邊還有一個人影。

是個女子的身影。

霍蓮忙沖過去,近前看到那女子坐在地上,懷里有木料,手中有刻刀鑿子,在雕刻什么,腳下堆著木屑。

這倒是熟悉的場面,但這個面容模糊的女子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是九針的母親吧。

霍蓮靜靜看著,直到前方又傳來孩童的笑聲,他向前看去,見先前那個女童又出現了,這一次手中不再是鐵圈,而是扯著一只,不,兩只風箏。

女童咯咯笑著跑,身后的風箏慢慢飛起來,與此同時旁邊沒有人牽著的風箏也飛了起來。

或許,這邊應該有一個女童的。

霍蓮看著并排的風箏,孤單的一個女童,不由心痛如刀絞。

“吃飯啦——”

有輕柔的女聲從前方傳來。

霍蓮向前看去,扯著風箏的女童已經看不到了,他慢慢向前去,視線里出現一間屋子,如同當初在許城見到的那樣,簡單的木屋。

屋頂上炊煙裊裊。

屋外擺著桌子,桌子前坐著三人,先前打鐵的洛工,已經不再打鐵了,舉著酒壺在仰頭喝,雕刻的匠女正要將他的酒壺奪下來,牽著風箏飛的女童捧著飯碗,晃動著小腿大口大口吃飯。

桌子另一邊擺著碗筷,小椅子。

放下酒壺的洛工,和匠女不斷將飯菜放進兩個女童的小碗里,包括那個空空位置前的碗里。

似乎,那邊有個女童也正等著吃父母盛的飯菜。

霍蓮閉了閉眼,四下看。

人呢?

她呢?

連在夢里都不見了嗎?

他大步向前跑去,但下一刻灰蒙蒙天地猛地切斷,腳下陡然出現的萬丈深淵,他整個人跌落下去。

伴著一聲低吼,霍蓮睜開眼。

室內昏暗,院子里屋檐下的燈光透進來,他躺在床上,懷里抱著斷劍。

斷劍。

霍蓮坐起來,將室內的燈點亮,一盞不夠,兩盞,很快屋子里能點的燈都點亮了,燈火通明。

霍蓮坐在燈下一寸一寸地看劍身。

以前沒仔細看過,知道上面有花紋,有些劍身會雕刻花紋,殺傷力更大。

此時此刻在燈下看到劍身上纖細的線條,才發現勾勒的是人物,花草,房屋,正如同他在夢里見到的那樣,人在打鐵,在做工,在做飯,在將小童高高舉起,有貓狗在腳邊玩耍,似乎要把世間有的一切都雕刻上去,但世間太大,劍身還是太短了

霍蓮聽洛工說過,把劍當女兒,也聽七星講了這把劍的來歷,但直到這一刻,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是怎么樣當女兒養。

他給劍雕刻一個家,在那個家里,她有父母妹妹相伴,快快樂樂。

霍蓮俯身將劍貼在額頭。

但現在,她連那個家也失去了。

斷劍斷生,魂不知所蹤。

伴著鼓樂,皇帝走入大殿,大朝會開始了。

一年就要結束,迎來新年,商議的多是祭祀事宜,雖然繁雜但都是依照定例,輕松又順暢,朝會很快就到了結束的時候。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皇帝突然開口。

“朕有件事宣布。”他說,“當年與晉王勾結,謀害太子的一個主犯,逃亡多年,終于落網了。”

伴著皇帝這句話,大殿內輕松愉悅的氛圍頓消,宛如冰窟。

這么多年了,竟然還有晉王案的主犯?

而且只要涉及晉王案,每一次都是抄家滅族連坐方圓百里。

看來這個新年要在血殺中度過了。

皇帝的聲音在停頓一刻后,繼續傳來。

“朕親手誅殺了此賊。”

此言一出,原本凝滯的殿內頓時嘩然。

“怎么回事?”

“什么時候?”

嘈雜詢問一片,直到數個御史,包括殿內的值衛連連頓兵器,才讓大家安靜下來。

“先前朕夜半去行宮的事,大家應該都是知道了。”皇帝坐在龍椅上,緩緩說。

的確所有官員都知道了,但皇帝始終沒說是去做什么,眾說紛紜。

“陛下以身為誘餌,引那主犯出現。”劉宴站出來說,“在西山行宮,將那兇犯誅殺。”

殿內再次轟然,有人震驚,有人詢問更多,還有官員已經悲哭“陛下,怎能以身涉險!”

皇帝安靜地看著殿內潮涌喧囂,任憑大家宣泄情緒,片刻之后才再次抬手示意。

“此犯誅殺后,朕終于能告慰父皇兄長。”他緩緩說,“晉王謀逆案,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的意思是官員們神情猜測,聽得皇帝的聲音落下來。

“新年改元,大赦天下。”

“今次大赦包括各地待審關押的涉及晉王案諸犯。”

涉及晉王案的者竟然也能大赦,那這件事果然是為止了,官員們終于反應過來了,不管還有多少疑惑好奇,此時此刻代表著皇帝終于揭過了舊日,大家也不用再苦苦思索為曾經是否說過不合適的話而提心吊膽了。

一時間諸官齊齊俯首叩拜。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站在官員的隊列中,劉宴想雖然皇帝沒有免去墨門的罪,但從此以后,也不再追究墨門之罪,如此也算是重獲新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世間了。

他再次俯首更深,深深叩拜。

“陛下圣明。”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朝會后,御書房內,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宴。

“劉文昌案,陸異之案,你辦的不錯。”皇帝說,指著案頭的案卷。

劉文昌案皇帝并不在意,主要是陸異之案,定的是與夏侯小姐的兒女私情引發的謀殺,也就是情殺,陸異之所作所為都是人性爛劣,大理寺出的判詞寫得還很優美,沒有否定陸異之的才學,嘆息人無完人,由此還引發了民間關于學識和品行的爭論。

有人認為陸異之不該死,只是私德不善,如果做官的話,還是很能干,為國為民有益。

不過立刻有人反駁,私德有虧之人走不長遠,早晚會禍害百姓,陸異之死的好,就算不死,皇帝也一定會定罪他。

于是沒有人認為皇帝識人不清,更沒有提陸異之與墨徒之間的關系。

劉宴道:“是陛下圣明,臣才能斷得此案。”

皇帝看著他一刻,淡淡說:“朕知道你為國為民之心,但朕不再信你為朕之心,劉宴,你外放吧。”

皇帝不再信他,但依舊用他,哪怕去往偏遠之地,也與當初被流放是不一樣的,他依舊能為國為民盡心盡力。

劉宴俯首:“臣叩謝陛下!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劉宴退了出去,在一旁的朱川再忍不住催促:“陛下,我們都督呢?”

皇帝喝斥:“急什么急!朕還要被你催著做事?”

朱川忙陪笑:“臣不敢。”又道,“主要是這段日子,都督被陛下冷落,茶不思飯不想,失魂落魄,沒個人樣了,再熬下去人就不行了。”

皇帝冷笑:“是嗎?那快去喊進來讓朕看看是什么模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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