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針

六十二 無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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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手捧著血劍放入另一邊的清水中。

血在清水中彌散,手上和劍上的血褪去。

霍蓮將兩段劍左右握在手里,湊近面前仔細看。

「你看有變化嗎?」他問。

站在一旁的朱川忙湊過來仔細看,但一把劍,還是壞了的斷裂的廢劍,有什么變化啊。

「都督。」他也不敢斷然否定,看霍蓮小心翼翼問,「您覺得應該有什么變化?」

應該有什么變化呢?

霍蓮看著手中的劍。

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許是想到了當初見到那個小姑娘瘋狂地要抓兔子,再想到北境時候,那個女人將兔子一劍刺穿,舉著染血的劍告訴他抓兔子是為了什么。

祭劍。

以血祭劍能怎么樣?

讓她變回來嗎?

這怎么可能,怎么會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

劍靈,或者說,洛工的女兒寄生在劍里,這種事誰會信?

是那女人騙他的吧!

事情結束了,她如愿見到了皇帝了,用不著他了,就要把他甩開了!

這女人胡說八道胡作非為又不是第一次。

霍蓮攥著劍猛地向外走。

朱川嚇了一跳,這樣子看起來又要去殺一百只兔子!不過,都督想殺,他就奉陪!

朱川把刀拔出來,氣勢洶洶跟上,但剛邁步就見霍蓮又停下腳。

霍蓮看著手中的斷劍,如果說那女人現在是在騙他,那以前呢?

她明明是突然出現在眼前,但卻好似已經跟他熟識,就那樣喊他的名字,坐在他面前。

她明明不可能在晉地,但卻又對晉地,尤其是混戰那一刻的現場知道的很清楚。

她甚至知道他的義父對他說了什么,她甚至知道他握著劍砍下義父頭顱是怎么樣的痛哭絕望。

按照洛工的描述,她是跟著母親長大,但她一舉一動都像洛工,且言語間對母親并不熟悉,甚至問他——

「我母親跟你說過話,那她有沒有提過......我。」

那時候她站在大廳里,問出這么一句奇怪又遲疑,遲疑到只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的話。

那時候他還奇怪是什么意思,或許是對母親死亡的哀傷。

但哀傷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畢竟那一場惡事死的人太多,誰沒有失去親人呢?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那是一個在母親眼里早已經不在的孩子,想要知道母親是否還記得自己。

她不僅失去了親人,還失去了自己。

霍蓮猛地俯身,握著斷劍的手緊緊按在心口,如此才能抵制突如其來的刺痛。

「都督——」朱川嚇的撲過去扶住霍蓮,又急聲喊「老隋——大夫——」

牢房里一陣腳步雜亂,兵衛,以及隋大夫都急急奔過來。

霍蓮抬手制止他們:「我沒事。」

朱川都快哭了:「都督,還是讓大夫看看吧。」

隋大夫在那邊探頭問:「都督是受傷了嗎?舊傷復發了嗎?」

霍蓮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但手握著斷劍依舊按在胸口。

「找鑄劍師來。」他說。

先不管都督要干什么,別說鑄劍師了,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去摘,朱川立刻對著兵衛擺手大喊「找鑄劍師,找鑄劍師。」說罷自己也急急向外走。

隋大夫在后跟上來,抓住他。

「你跟來干什么。」朱川沒好氣說,「快去照看都督。」

隋大夫說:「我看那把斷劍是都督的心病,把它重鑄好了,都督也就沒事了。」

那把劍?朱川似乎到現在才注意,對啊,都督怎么時時刻刻拿著那斷劍,那不是那女人的嗎?

不對,是他們都察司的繳獲,那就是他們都察司的,是都督的。

那女人搶走了,總是拿去用,現在還給用斷了,都督當然傷心!

「去找最好的鑄劍師!」

朱川加快腳步向外奔去。

朱川的動作很快,短短兩天就找來了京城附近的所有鑄劍師,好的,不好的,鑄劍的鑄刀的不管鑄什么的,只要跟鐵騎有關的都送過來。

朱川猶自不盡興,琢磨著再向京城外找,還沒下令家里的兵衛找來了。

「你快回去看看吧。」兵衛神情驚懼不安,「再晚一會兒,那群鐵匠也要變成死兔子了!」

霍蓮一聲令下,朱川不僅到處抓鑄劍師,還在都察司里騰出一間鑄造房。

此時外邊圍著兵衛,內里則站滿了年齡不等穿著打扮不同的人。

不過大家的神情都差不多,又驚又懼,更多的是不解無奈不知所措,不止鑄劍師們,外邊的兵衛也是如此。

朱川奔進去,聽到一人正在舉著手喊。

「都督,你這樣要求根本沒法做啊。」

霍蓮還沒說話,朱川上去對那人瞪眼:「做不到就把你手砍了!」

那人嚇得向后退去。

「一個打鐵的連把劍都打不了,留著這雙手有什么用!」朱川冷冷說。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都面如土色發出哀嚎「完了」

朱川不待問為什么完了,已經有幾人神情憤怒站出來「大人,你們要的這種鑄劍,只有大羅神仙能做吧,我等凡人根本做不了。」

室內哀怨一片,朱川只覺得腦子嗡嗡,喝道:「怎么就只有神仙能做了?不就是鑄劍嗎?怎么鑄——」

他的話沒問完,前方有霍蓮的聲音傳來。

「不融劍,不火燒,不澆鐵水,不捶打。」

朱川余下的話打結在嘴里,呃,那怎么鑄劍?

「對啊。」先前被他威脅要砍掉手的匠人嘀咕一聲,「難道只瞪眼看著劍就能鑄成?」

朱川小心翼翼上前,看著霍蓮小聲說:「都督鑄劍就得火燒淬煉才行啊。」

霍蓮斜坐支頤,似乎看不到滿屋子人的無奈,只眼神幽幽看著臺子上擺著的兩段劍。

「不行啊。」他說,「那要多疼啊。」

疼?一把劍,還知道疼?

朱川眼神茫然,都督這不像是心病,像是要瘋了!

救命啊!

誰能救救都督啊!

「七星小姐!」

裹著斗篷帶著帽子的夏侯小姐,帶著婢女從小門里走進玲瓏坊后院,一眼就看到站在工坊門口的女子。

她立刻掀開帽子激動地喚道。

其實算起來距離上一次見并沒有多久,但感覺宛如隔世。

那個時候生死之間,沒有交談,她只是救了她,然后握著她的手殺了那惡人,再然后就讓她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的話,就只能裝暈了。

當時一閉眼,直到這么久才再次見到。

門口站著的女子對她亦是一笑,溫柔清麗,就像......夏侯小姐的腳步微微一頓,就像曾經當得知陸異之家中有未婚妻的時候,想象過的那個女子的模樣。

奇怪,與見當掌柜的七星,和當霍蓮愛寵的七星時候感覺都不同。

是因為經歷了這么多事,心境不同了吧。

夏侯小姐又加快腳步,拉著身旁畏怯的婢女:「給七星小姐叩個頭,如果沒有她,我死了,你也生不如死。」

婢女噗通就跪下來。

被劫走賣掉因為出身好,待價而沽,得以逃過落入不堪之地,當然最關鍵的是尋找的太及時,否則她這條命不知道變成什么樣。

雖然被救回來,她也覺得自己卑賤不堪,小姐還是把她帶在身邊。

「我也被人劫持了,我還因為陸異之失去了大家閨秀的端莊,被滿城人看笑話,那又如何?就不活了嗎?不活了,你就成了笑話,如果好好活著,我們就能讓別人成為笑話。」

婢女這才大著膽子再次跟在小姐身邊,但出門還是有些畏怯不安,不過當聽到給七星小姐叩頭,她所有的畏怯不安慌張失神都散去了,對著七星小姐跪倒,重重叩頭。

「多謝小姐救命。」

救了她的命,救了夏侯小姐的命。

婢女伏在地上,流干的眼淚再次滑落,以前她就算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突然出現壞了小姐與陸三公子姻緣的女子,原來是她們的救星。

七星忙抬手:「快起來說話。」

這邊青雉也忙過去攙扶。

婢女還是認真叩了三個頭,才起身。

夏侯小姐走到七星身前,端詳她:「你還好吧?我聽滾地龍說,你受了重傷。」

七星含笑說:「好多了,沒什么事了。」

因為涉及的案子都在大理寺審斷,夏侯小姐借著便利見了滾地龍,詢問怎么見七星,果然問到消息,七星得知后也與她約好了在這里相見。

畢竟現在玲瓏坊還被查封,墨徒如何還未有定論。

「我和陸異之的案子判了。」夏侯小姐眉飛色舞說,「人證物證齊全,再加上他父母也主動投案了,說對陸異之的行為絲毫不知,但作證陸異之在家的確有怨言,說要報復我。」

說到這里看著七星。

「是你們交代他父母這樣說的吧?」

否則哪有父母如此詆毀兒子,一副要跟兒子劃清界限的態度,甚至在公堂上指天發誓陸異之所做的一切,他們都不知道,他們從小也根本管不了陸異之,他們深受陸異之所害,養了個前世仇人。

七星搖搖頭,輕嘆一聲:「是他們自己愿意這樣說的,他們就是這樣的人,原先能棄我,如今也能棄兒子。」

夏侯小姐感受到她的憂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別難過。」

又忍不住想笑。

七星怎么會因為陸異之的事感到難過,她以前對他們的態度分明只是待價而沽,有用則用,無用便罷。

「公堂審斷的時候,提到了你,但因為劉大人說你涉及另外一案子,不便在這里出現。」夏侯小姐接著將詳情告訴她,「所以陸異之的案子里主要是我和他,只略提了一女察覺異樣,及時呼救,讓我免遭毒手,又趁亂殺了陸異之,如此,斷我自衛殺人勿論。」

七星點點頭:「本就是這樣。」

「還有。」夏侯小姐又道,「滾地龍的案子也判了。」

她看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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