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針

五十七 獨身去

七星住的巷子盡頭就是楊夫人娘家翟府的角門,是家中仆從日常出入之所,有三四個仆從守著。

翟老夫人身邊的仆從齊媽媽走出來,看到那女孩兒站在門外。

「七星小姐。」她含笑喚道,「進來說話吧。」

七星這才走過去,門口的仆從也變得很熱情。

「齊媽媽來門房里坐。」

「嘗嘗我們的茶。」

「茶杯都是干凈的。」

齊媽媽帶著七星坐下,門房的人都退了出去。

「有事就進來,大冷天的,別在門外等著。」她和氣地說。

接觸這一兩次她知道大小姐看重這個繡娘,是個知分寸的人。

七星道謝,但并沒有應是,下一次來她還是會站在門外等候。

「是這樣,楊夫人說那副畫畫的是你們家莊子外的風景。」她直接說來意,「我想去親眼看一看,更好體會意境。」

齊媽媽含笑說:「這沒問題,我這就安排人送你們去,到那邊住下。」

七星忙施禮:「不用,不能打擾你們,我就是去那邊走走看看,您跟那邊的人打個招呼,別見到我這個陌生人受了驚擾,住也好吃喝也好,這都是我自己的事。」

她說著拍了拍自己腰里的荷包。

「工錢給的很足,不能再占夫人的便宜。」

齊媽媽被逗的哈哈笑:「好,好,聽你的,你說怎樣就怎樣,你自管去,其他的有我。」

七星再次一禮告退了。

跟齊媽媽打過招呼,第二天,郭小哥駕車,帶著七星青雉,搬著繡架向城外翟家的莊子上去了。

如同先前一樣,出城不久,七星就穿著行裝從車中下來,在路邊的茶棚里,接過喬掌柜準備好的馬匹。

「七星小姐,你真的要去啊。」喬掌柜低聲問,「這次太危險了。」

先前從官府手里劫人,好歹只需對付一方,這次可是腹背受敵,要除惡匪,要避官兵。

七星說:「放心,我會量力而行。」

說罷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坐在馬車里,青雉微微掀起簾子目送,深吸一口氣放下簾子,看向擺在車廂里的繡架。

「龍大哥。」她輕聲說,「我把箱子打開了。」

隨著說話,她輕輕拉動繡架,折疊的繡架緩緩展開,一人從內翻出來。

雖然已經見過了,但看著現在的滾地龍,青雉還是忍不住想笑。

滾地龍換了女子的打扮,或者說,此時此刻跪坐在車里,乍一看宛如另一個青雉。

滾地龍說:「我們伶人常常要扮女子呢。」

他此時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嬌柔,像個小姑娘。

青雉再次笑了:「我沒有笑你,我是高興,龍大哥你太厲害了。」

滾地龍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他哪里配被稱為厲害。

馬車疾馳半日后就到了翟家莊子附近,雖然還是冬日,但遠山村落別有意境。

莊子上的人遠遠就看到池塘邊有馬車停下,下來一個婢女,先從車里接過一個奇怪的架子,再從車里接下來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穿著斗篷帶著帽子遮住了面容,坐在架子前,宛如那些文士書生席地作畫寫字,不同的是她手中握著的是細細的針。

莊子上的人們立刻就知道了「是齊媽媽說的那位繡娘。」「別打擾她。」「她要做的繡品可是大姑奶奶重金求的。」

隨著說話聲散去,沒有人上前打擾這一行人。

與此同時,會仙樓高財主養病的房間被推開了,知客腳步匆匆帶起一陣風。

床上躺著高財主抬起袖子遮住頭臉。

「唉,我到底是個病人。」他說,「這二月的寒風還是受不住的。」

知客顧不得安慰他,裹挾著寒風站在床頭:「公子不見了。」

高財主衣袖掀開,神情微怔:「不見了是什么意思?跟小時候那樣一不高興就玩捉迷藏?」

知客苦笑:「要是不高興就藏起來就好了,他現在長大了,一不高興,就自作主張了。」

高財主勐地坐起來:「那小子,去殺那群假冒山賊了!」

這件事高財主并沒有瞞著高小六,讓知客告訴他,因為知道劉宴根本就不信任他們,一定會攔著高小六。

事情果然如此,但沒想到劉宴攔著了,高小六卻不聽話了。

「公子一向大局為重,真是沒想到他會不告而去。」知客懊惱自責,「怪我疏忽大意,沒看住他。」

高財主搖搖頭:「他若有心要去,誰能看住他?這也怪我,上一次解救滾地龍,把他放出去,偏偏又沒救上,刺激了他,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錯過了。」

說罷擺手。

「去吧,也別追回他了,派人手去護著他,這次可不比先前。」

官兵那邊還好說,他跟劉宴打聲招呼,到時候就算劉宴再不滿再不信,總會留下高小六一條命,匪賊就不好說了,窮兇極惡之徒,鬣狗之輩,初次下山的老虎再厲害也說不定要吃虧。

夜深的山林里亮起了篝火,四周的影子跳動,山風卷著怪笑,宛如群魔亂舞。

「這個——」

「還有這個——」

「燒掉燒掉免得被官府發現——」

一個一個男人將身上的破襖,草鞋扔進火堆中,火焰騰騰,火星亂飛。

靠近山洞前的篝火前,擺著幾個大箱子,金銀珠寶閃耀著光芒。

首領鎮三山裹著厚厚的很明顯不屬于他的毛裘,一手抓著一大把珠寶端詳,不時大笑兩聲。

另有幾個嘍啰正在搶幾件鮮艷的斗篷,這是女子們的斗篷,領口綴著珠花,可以想象原本穿著它們的人會是多么嬌艷。

說到嬌艷,一個山賊將搶過來的大紅斗篷裹在身上,神情遺憾:「就該把那幾個女子也搶回來.....」

「我們可是墨者。」鎮三山說,一雙眼沒有離開手里的珠寶,「怎么能害人呢?」

一個嘍啰拖著斗篷扭啊扭:「老大,咱們把他們的錢和衣服馬匹都搶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這二月寒冬,只怕凍死在野外。」

其他嘍啰也紛紛點頭「那么好看。」「好可惜啊。」「還不如被我們玩玩再死呢。」

「都閉嘴。」鎮三山喝道,「死在野外,是老天爺讓他們死,跟咱們無關,這是規矩。」

說罷哈哈大笑,笑得手里的珠寶散落一地。

其他的山賊也都笑起來怪叫「對,守規矩。」「以后守著規矩,都是好日子。」「看到沒,官府都忙著抓墨徒,來咱們山上警告一番就走了。」

這日子真是過得好啊,能發財還能不用東躲西藏。

笑鬧中忽的幽幽響起一聲嘆氣。

「你們這日子過得,我真是羨慕。」

篝火噼里啪啦,山賊們笑著鬧著喊著叫著,這聲音很輕,按理說應該被嘈雜吞沒,但奇怪的是每個人都聽到了,就像有人貼著他們的耳邊說話。

宛如鬼魅。

嘈雜聲頓消,笑鬧的山賊都停下來,四下亂看,怎么回事?

「什么人!」鎮三山站起來,冷聲喝道。

掃過,附近一個棵大樹搖擺,有人從上邊跳下來。

果然有人!

山賊們一陣嘈雜,只是視線剛投過去,就覺得眼花,來人穿著金燦燦的衣袍,頭上戴著金冠

火光在他身上跳躍,絢爛刺目。

這什么玩意兒啊?

山賊們再次凝滯。

來人將手在身前一甩,一把金燦燦的長劍橫握,火光在其上跳躍,在他臉上又灑下一層金光。

「墨者,小六。」他說。

說完又將長劍一甩垂下,神情很是懊惱。

「怎么聽都不夠如雷貫耳。」他說,「太匆忙了,我還沒想好好聽的自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