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豪俠傳

第十章 菜刀老仆

小之鵬在文老爺的床上休息了夜。覺醒來,見文老爺睡在了他的旁邊。年輕到底是好,不管多累多疼,睡上覺就恢復的差不多了。再加上文老爺輸了真氣在他體內,身上的瘀傷也都好了。

孩子睜眼,文老爺就察覺到了。他坐了起來,道:“今天你先去伙房做天工吧,明天我托人押趟鏢順便帶你回鳳凰城。

“嗯,王之鵬應道。

桌上有飯食,兩人坐起來吃了東西。梳洗后,文老爺去了大堂,小之鵬回了伙房。

上午無話,天將晌午。文老爺草草處理完堂上事物,零碎公務就交由欒廷辦理,也沒坐轎子,自己出門了。

話表欒廷,前兩天所積壓的瑣碎案子還沒有處理,比如說張三打了李四,王五睡了趙六的老婆,孫七欠了沈的錢,裘九偷了劉十的雞。欒師爺無奈,各打二十大板胡亂斷案,直忙到午后。

待人都走了清凈了,自己吩咐下去,炒兩個菜燙壺酒送到自己房中。此時班衙役和伙房伙夫都正在吃飯。文老爺直都很向著欒廷,這個師爺吃飯從來不吃大鍋里的菜。伙夫讓小之鵬去燙酒,自己拿出小炒勺來隨便打了兩個雞蛋兌了點水又攪合了點黃豆醬炒,抄起個小青蘿卜“咣咣”兩刀去頭去尾,轉眼間切片又切絲。又從蒜辮上拽下個帶皮獨頭蒜放在案板上拍,用手中菜刀的刀背挑起蒜皮甩進泔水桶里。三刀兩刀切碎并裝盤,抓了點油鹽醬醋撒在上面拿筷子攪,沖著王之鵬道:“把鍋里的菜裝盤,連同這盤和酒端給師爺!”說完回到桌上,和大家起熱熱鬧鬧的吃起了大鍋燉鲅魚。

小之鵬順手從泔水桶里拽出了鐵勺,用這泔水勺將炒蛋裝盤,兩道菜壺酒拿了個托盤托了,跛腳走向欒廷的屋門前,啪啪打門,把托盤放在了地上,瘸瘸地走回伙房吃飯了。

師爺喜歡擺架子,聽見有人打門,偏不馬上出來,非要呆會才道:“來了。”走到門前推門,門角險些將放在地上托盤里的酒壺碰倒,再瞧,門外無人。

“哼。不懂規矩!”欒廷氣呼呼道。再看了看菜,蘿卜炒蛋無甚食欲,但是喝酒怎能無菜?無奈只好將酒菜搬進房中。

欒廷將酒菜放好在桌中央,飄身坐下突然現有點不對,心里暗罵:“混賬,今日是誰做的飯?怎得食菜無箸飲酒無杯?”轉念想,罷了,自己有心愛的象牙箸,象牙杯。雖然菜肴粗劣,這酒菜也增色不少。只是這好比美女嫁丑男,欒廷心里覺得有點可惜。

慢慢提起酒壺,倒上杯,入口味道有點淡好似兌了水。

他哪曾想到會是被王之鵬燙酒之時偷偷喝了兩大口,又兌上了開水,不然這酒怎能這么快燙好。

挑起筷子蘿卜絲來,入口嘗還不錯。又是杯酒,淡酒不烈,喝得口滑。欒師爺飲酒興起仰頭搖箸,閉上眼道:“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又夾了塊蛋放進嘴里。這蛋滑滑嫩嫩,不用怎么嚼就進了肚。欒廷咂嘴,心想這味道怎么有點怪?有點酸味,大概是放了陳醋吧。胡鬧!炒蛋放陳醋這是什么混蛋做法?想罷又夾了筷子蛋,放進嘴里。

“咦,怎么股餿味?”欒廷心里又想。嚼了幾下覺得不對,“呸”的口吐在地上,原來蛋里面還有塊別人嚼完剩下蠶蛹皮!他連忙仔細的看著這兩盤菜,翻了翻蘿卜絲,沒什么問題。再翻這炒蛋,蛋下面的酸臭之味撲鼻而來,剩菜葉、酸豆腐、蠶蛹皮還不少呢。欒廷氣得拍桌子,拍斷了手中象牙著,欒廷又愣,見到痛失愛物便氣的更急了。端起了這炒蛋,飛也似的沖進了伙房。進門,看見大家伙都在圍著大盆香噴噴的燉大魚,正在熱熱鬧鬧的吃飯聊天。

此時他已經暴跳如雷。

欒廷手中盤菜“啪”的下扣進了魚盆。常鐵正伸著筷子進盆夾魚,這下冷不防湯、菜、魚、肉飛濺滿臉,臟了身。滿桌人除了這老伙夫運氣好躲了過去之外,大伙都好不到哪去,全是淋淋漓漓弄了身。

眾嘎然。小之鵬見狀不妙,偷偷溜了。

“哎!怎么回事?!”常鐵見是欒廷,朝著他先嚷道。

欒廷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鳥人!給老子送壺酒都能淡出個鳥來!切個蘿卜炒個蛋還他娘的不刷鍋!你們昨天吃蠶蛹今天燉大魚你們就給我吃這個?!”

“胡說什么!”伙夫站了出來,道:“這大鍋菜是你不愿跟我們吃的!”這伙夫年紀不小了,是文老爺家的的老仆,文老爺對他直都很客氣。這欒廷平日里就頤指氣使,自己本來就看不慣,再加上今天再吃飯時當著大家的面砸了自己親手做的飯食,老臉也掛不住了。

“就兩個菜你也做得烏漆墨黑的要你何用!你給我滾!”欒廷吼道。

“你出去!”伙夫冷冷的說道。

“你還敢叫我出去,今天我非揍你這個鳥人頓不可!”欒廷已經氣得炸了,瘋也似的揮掌來打這個老爺子。常鐵看事情不好,忙叫大家伙勸架,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欒廷掌掛風直拍這個老伙夫的前胸。這掌可斷磚,可碎石,不管打上誰非死即傷。誰曾想到,這個老爺子立馬捉了菜刀在手,轉動身形下就繞到了欒廷側面,以刀背狠狠地敲了欒廷手背下。

欒廷疼的“嗷”的聲,抽手看,手背腫老高。

這是欒廷根本沒想到的。

剛愣的功夫,這伙工老頭就已近身,用著菜刀面狠狠地打了欒師爺記耳光,道:“這下是替你家父管教你的!”

欒廷頓時滿腦子金星亂冒,他那受過這個氣,忙從身后拽出鐵扇子來斗伙夫。這老人虛晃招,跳出屋外。這老仆想,打架就打架我倒不怕他,可是打爛了我心愛的瓶瓶罐罐盤兒碗兒那就不好了。

欒廷已經瘋了,混身解數都用上來斗老伙夫。陣功夫兩人就打了二十多個回合,欒廷竟然沒打贏。常鐵在旁來不及換衣服,就只擦了兩把臉,然后站在圈外看得傻了。他知道欒師爺的功夫深不可測,可他更想不到的是,這伙夫似乎更勝籌!兩人在這打了個昏天暗地暫且不表。

上午退堂之后,文老爺就趕奔城里最大的客棧,東順客棧。

昨日他就在這里約了他的好友,鎮遠鏢局的總鏢頭金大鐘。

找他除了聊天吃飯還有筆生意要談,筆大生意。

兩人都很守時,金總鏢頭先到樓上雅間相候。兩人對坐寒暄幾句,小二便上來了。

“大人您用點什么?”

“老三樣,再燙上壇我藏在你這的老窖。老弟你在點點什么吧。”文老爺道。

“撕上只燒雞,盤生海蠣子,再煮上盤大海螺。”金鏢頭拍拍胸脯又道:“照舊算在我賬上。”

“哎!別!這次算我的!”文老爺搶道。

“不行!必須我請!小二你下去吧!”金鏢頭爽快地道。

“好嘞!樓上天字雅座!百財小神仙、姜汁梭子蟹、油焅大對蝦!東順燒雞只,熟煮大海螺、生海蠣子各盤!”小二邊大聲唱了菜名,邊走下樓。這樣的海鮮在冬天,是不多見的。但是遇到了肯花錢的豪客,怎能無有?

待人都走了,金總鏢頭拱手,道:“平日多謝大人關照,我才有口飯吃,區區頓不足掛齒。”

文大人笑了:“好說好說。”

原來,這九大連城鏢局好幾家,可這當地的稅銀年年都是鎮遠鏢局押送進京。這等美差,油水自是不少,當下快到年關,金鏢頭料想今天定要談此事。

貴客到,菜上的也快。不大會,六個菜就全了。

金鏢頭給文老爺倒酒,兩人對飲,又拉了幾句家常,酒已過三巡菜已過五味。

金鏢頭先沉不住氣了,道:“哥哥,這年關將至,今年的買賣還照舊么?”

文老爺吃了口神仙肉道:“照舊!”

金大鐘這才放下心來,又給文大人滿上了杯道:“大人請。”

兩人碰杯而飲,長出口哈氣,同道:“好酒!”隨后起開懷大笑。

又夾了口菜,文老爺道:“兄弟,今天不光這事,明天晚上我還有趟急鏢要走。”

“哦?送到哪?”金大鐘大大地咬上了口雞腿問道。

“哦,鳳凰城,文家莊。”文老爺道。

“哦,倭瓜鏢?”

“嗯,倭瓜鏢。”

“照舊?”金大鐘問。

“不,明晚你們要加人手,東西會多上幾倍。”文老爺道。

“好說!我回去就調人回來。”金大鐘邊說邊用根筷子掏出了大坨海螺肉,并把最軟嫩的螺黃分給了文老爺。

“這趟倭瓜鏢我給你三倍的鏢銀。”文老爺道。

“哦?那謝謝哥哥了。”金大鐘喜道。

“這趟鏢可不容有失,我會派人和你同上路。”文老爺又說:“我家還有個書童也跟鏢走,你要好好保護他。”

“好。”金大鐘吃了口神仙肉炒白菜道。

再無什么要緊之事,兩人邊吃邊談繼續閑拉家常。

這餐飯吃了很久,看看天,午時已過。

文老爺夾起了最后只大蝦,張嘴便咬,三大口才吃完這只蝦,只剩半截蝦頭扔在旁雜物碟里。

文老爺吃這油焅大蝦從不剝殼。這種吃法,炒香的油汁、蝦汁的鮮美、蝦殼的香脆、蝦腦的鮮甜全部囊括口中。

他正在愜意地大嚼。只聽見樓下人“蹬蹬蹬”地飛奔上樓。此人剛到樓口便大聲喊:“文老爺在么!”稍待會兒無人應答便要下樓。這人回頭剛下了步臺階,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頭,自然是文老爺。

文老爺聽來人喊聲便知是常鐵常捕頭。忙抽身趕上拍肩膀將其攔下。只見常捕頭濺了身菜湯臉也沒擦干凈,提鼻子聞,身燉魚的味道。

文老爺道:“出了什么事了?”

常鐵立馬湊上前來,和文老爺耳語了幾句。

文老爺臉沉,道:“你先回去,我隨后就來。”說罷,他走回天字號雅間沖著金鏢頭抱拳道:“兄弟,明晚亥時見,我這里還有點急事先告辭了。”

金鏢頭起身相送,文老爺離開客棧趕緊趕奔衙門。

進后院,見欒廷和自家的老伙夫打得正酣。欒廷身華麗的衣服此時已被撕的破爛不堪,兩臉紅腫,雙手手背都是腫老高。文老爺心道:“叔叔,你真貪玩。”

“別打了!”文老爺道。

聽見文老爺的聲音,老伙夫手腕翻手中方頭菜刀耍出數道刀花。身形后退跳出圈外,身上干凈利索毫無傷。欒師爺不管不顧,仍然要上去拼命。文老爺見攔不住,忙搶身拽住欒廷,照著臉給了他響亮的巴掌。

“人家前輩都停手了,你怎么回事?”文老爺問道。

現在輪到欒廷傻了。

這是文老爺第次打他的臉。

不僅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還不問青紅皂白

文老爺道:“你快給老人家賠不是,這位可是多年前跟家父起走南闖北的家仆。就是我私下里也要喚他聲叔叔!”

“你都不問問怎么回事么?”欒廷咬著牙道。

“還能怎么回事??!!”文老爺怒道:“我家叔叔從不惹是生非!我從小就是他看著長大的!你打他你就是打我!”

“罷了罷了!”欒廷道:“給您賠禮了!”說完袖子甩默頭便走。

常鐵望著遠去衣著華麗而又襤褸的欒廷,再看看自己家的老伙夫。心想,我們和這伙工老爺子處的都挺好,這么久了誰都不知道他還有這么驚人的身功夫。

“老常。”文老爺走近常鐵打斷了他的思路。

“依舊帶上那幾個心腹,跟你去裝倭瓜,今晚走鏢。”文老爺小聲道。

“這么早就開始裝”常鐵道。

文老爺邊偷偷塞給了常鐵大塊銀子邊小聲道:“今天裝的有點多,快點去吧,干完了別忘了犒勞犒勞弟兄,我還有事。”

常鐵小聲應道:“好嘞!”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文老爺揮袖子道。眾人識趣,各自散去。

待人都走了,文老爺獨自找到老伙夫,道:“叔叔,您別生氣了,今晚您不用上灶了,我這就命人上東順客棧點上桌,晚上咱們好好喝上杯。”

“好。”老爺子抽出菜刀,耍了兩下子,插回了后腰,道:“打了這么久我也累了,先去睡會。”說罷回自己的屋了。

文老爺喊來個雜役去東順客棧安排晚宴,隨后轉身去了欒廷房里。

門沒關,文老爺悄聲進屋,只見欒廷坐在自己的琴前默不作聲。

“老欒,你別生氣了。晚上我擺上桌和氣酒,這事全當給我個面子,算了罷。”文老爺道。

欒廷仍舊默不作聲。

文老爺,看了看頹唐的欒廷,道:“我打你就是救你。你可知道那伙夫就是二十年前的張手!”

“哦?”欒廷終于出聲。

“我兒時練功都是他給我喂的招,就是現在的我也未必能打得過他。今天你倆再鬧下去,他若當真惱了,你命休矣!”文老爺道。

“不管怎樣,我不怪你,我本也不該打你。你若仍舊氣不過,我就站在這里,你打吧。”文老爺又道。

“快刀張手?”欒廷獨自念叨:“當初,四大絕世高手,他排第五的那個張手?”

“不錯。”文老爺道。

“真的罷了,怪不得他說,替家父教訓我。”欒廷黯然道。

“我本不該瞞你的,我叔叔不叫我告訴你。”文老爺道。

原來二十年前,心刀、鬼拳、文宗劍、三元神功四大頂尖高手之外還有“露手留手”的快刀張手和“鐵扇公子”欒木兩大高手。當年四大高手相約大城山頂比第,這張手和欒木就在山下比第五。結果也好似今天這般,欒木輸了,徹底的輸了。當時欒廷年方二十,他在家里親眼見到爹爹因此事在床上氣病而死。所以欒廷拾起父親衣缽苦練武功,可是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能過父親更何況報仇!再往后便遇到了文全武文老爺,才死心塌地地給他當了個師爺。

“事已至此,這鎮江堡宣城衛衙門,我再也呆不下了。”欒廷已經雙眼淚流。

文老爺道:“老欒,我不希望你走。”

欒廷再也不說話了。

又過了良久,文老爺無奈地道:“不管怎么樣,只要你肯回來,我這永遠有你個喝酒吃肉的位置。”

說完文老爺轉身走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