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外孫抱過來之后,紀吳氏抱著哄了一會兒。喜開顏笑的:“長得多像你小時候的樣子,眉眼特別像。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去看你,揪著祖母的袖子就不肯撒手。”
顧錦朝笑了笑:“真的這么像?”她湊過去看,小長鎖靠著大紅的襁褓睡得正好,怎么她就看不出來哪里像自己了?
紀吳氏笑道:“你滿三個月就跟著我去了通州!你母親說不定都沒有我熟悉得你。這孩子長大了肯定好看……”說了一會兒話孩子就醒過來了,紀吳氏熟練地抱著孩子哄,小長鎖啼哭不止,老太太一眼就看出是尿了,又親自給曾外孫換了尿布又包好。
孩子讓乳娘抱去喂奶,紀吳氏和顧錦朝再說了幾句,又去見了陳老夫人。
兩個老姐兒也是數年不見,自然是一番契闊。
傍晚陳三爺招待完賓客后回來,聽說紀吳氏來了。又親自去陳老夫人那里拜見。
顧錦朝就靠著大迎枕,聽孫媽媽念洗三禮上長鎖得的東西。孫媽媽拿著本大紅綢面的冊子,念了什么東西,就有小丫頭捧上來給顧錦朝看。
張居廉送了一座高約兩尺的紅珊瑚,色澤鮮紅如玉,絕對是極好的上品。底座是上好的小葉紫檀木鏤雕云紋而成。孫媽媽拿在手里都不由得咋舌:“張大人果然好大的手筆……”
紅珊瑚送到顧錦朝手上,她仔細端詳了片刻,又聞了聞味道。
對于張居廉這個人,她可是忌憚得很。
顧錦朝是在珠寶堆里長大的,立刻就能看出珊瑚的品質。怕是比同等的金子貴重十倍不止。
她讓繡渠把這座紅珊瑚收起來:“這東西太貴重了。平常時候不要擺出來。”
繡渠端著這座紅珊瑚去庫房了。
有了張居廉的紅珊瑚在前,別的東西雖然也精致貴重,卻也都是尋常玩意兒了。
顧錦朝聽得犯困,直到孫媽媽念到葉限的名字,她才一驚。
“你剛才說,長興候世子也隨禮了……是什么東西?”
孫媽媽又看了一眼冊子,回答道:“卻也不是什么貴重玩意兒。就是只虎皮鸚鵡罷了。”
葉限怎么會送東西過來!
顧錦朝頓時睡意全無。揉了揉眉心覺得有點頭痛,她還真不知道拿葉限怎么辦才好。上次他和陳三爺說自己,陳三爺已經有些忌憚了……她問孫媽媽:“那只鸚鵡現在何處?”
孫媽媽也不知道。讓丫頭找了一圈都沒看到。然后雨竹才說:“也沒見有鳥籠子送過來。不過外院的賓客是三老爺和四老爺接待著,不如等三老爺回來了,您問問三老爺吧。”
顧錦朝就是不想麻煩陳三爺,看不到就算了吧。
把東西全部歸置好。天色也暗了下來。
陳三爺回來了。
他看到顧錦朝躺在羅漢床上,就著豆大的燈點寫字。
他沒有做聲。無聲無息地走上前,抽去了她手里的毛筆:“仔細費眼睛……這是寫什么呢?”
燭火下她穿著件丁香色白斕邊的褙子,膚色瑩潤白皙,白里透紅。神態又平靜溫柔。顯得十分好看。顧錦朝也沒有看他,自己舉著冊子看了看:“人情往來的東西。妾身得親自記下來,以后各府有什么喜事。還禮的時候不能還少了……”這說嘆了口氣,“別看長鎖今日有這么多東西。咱們以后送出去的要更多呢!”
陳三爺笑道:“他才多大點!”
顧錦朝認真地說:“孩子見風就長,一不留神就會說話、會跑了。”
陳三爺坐下來把她摟在懷里,伸手去拿她寫的冊子。她學的是楷體,字寫得端正秀麗,前段時間又跟著他學寫隸書,頗有幾分端肅的古味。竟然比尋常的讀書人還寫得好。
顧錦朝坐在他懷里,挪了挪身子盡量往旁邊側,問他:“張大人送了一座紅珊瑚,兩尺多高。我看很是值錢。要是只作為孩子的洗三禮,實在是太貴重了些……”
陳三爺說:“我知道,收下就收下吧。老師為官數年,積蓄頗豐,這還不算什么。”
顧錦朝前世聽說張居廉的事,都說這是個很兩袖清風的官,從不貪腐。
她有些好奇,問陳三爺:“都說張大人清廉奉公,但我看他一年的俸祿都供不起一座紅珊瑚。張大人的錢財是何處得來的?”
陳三爺只是笑笑,然后才解釋給她聽:“他不貪腐不要緊,張家這么多人,總不可能依附他一個人吃飯。據我所知,他一個遠房的伯父就靠敲詐鹽場,每年都有上萬兩銀子的收益。老師要這么多人跟著他,總不可能不給別人好處,憑借老師的權勢,想要家族富足還是輕而易舉的。”
“張家原來在荊州府就是個沒落的家族,底蘊不如世家大族。所以老師這一步步上來,為了鞏固勢力,把自己很多親眷插入了朝廷之中,他門生又多,如今的勢力可謂是根深蒂固。皇上都要忌憚他。”
所以前世張家繁盛到極致,張居廉死后皇帝親自賜了‘文忠’的謚號。他所提拔重用的官員在朝堂步步青云,家族中有四代誥命。要等到萬歷十三年,也就是顧錦朝死后前一年,張家才慢慢被鏟除。但張居廉死后,張家等于是他留下了的一顆毒瘤,經久不得治……
顧錦朝沉默了一會兒。
她想起來永昌商號的事,如果永昌商號背后有一個大勢力支撐。那么張家是很有可能的。她還不如問問陳三爺,這樣的事去問外祖母問不出什么,說不定問陳三爺卻問得出來!
顧錦朝就跟陳三爺說:“方才和外祖母說話,聽說如今有個永昌商號厲害得很。別人都窺探不了,這個永昌商號,難不成就是朝上哪個大人所有的?”
陳三爺聞言揉了揉她的發:“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顧錦朝躲開他的大手,她好久沒有洗頭了。敷衍說:“……就是聽著覺得耳熟。才想問問的!”
陳三爺笑說:“你當然該覺得耳熟,這是陳家的商號。”
顧錦朝一怔……她還以為是張家的,沒想到這個商號竟然是陳家的!
“老四前幾年弄出來的,發展得倒是不錯。”陳三爺想了想說,“他做這些生意,我和二哥都不怎么插手管他。我倒是聽說你有好些鋪子。若是要他的商號幫忙,盡管說一聲就是了。”
顧錦朝搖頭笑笑:“就是隨便問問。要是我求了您幫忙。怎么還算是自己的私房呢!”
不再說永昌商號的事,顧錦朝把洗三禮上別的好東西給陳三爺看。
兩人也都沒有提葉限的事。
顧錦朝讓丫頭扶著去了凈房,用熱水擦了擦身子。回來的時候陳三爺已經躺在床上看書了。這是在等她。
想到陳三爺明天又要早起去上朝。顧錦朝也沒有耽擱,很快躺到他身邊。
陳三爺見她躺下,又自己蓋好了被褥閉上眼。便把書放在塌邊的高幾上,讓丫頭吹滅燈籠放了羅帳。伸手來摟著她睡。
顧錦朝不知道陳三爺睡沒有。但是她還沒有睡意。
她想起為什么覺得永昌商號耳熟了。前世外祖母死后,北直隸最大的商行不是紀家。而是永昌……
陳三爺那時候已經不在了,陳家也已經分家。難不成陳四爺就這么厲害。能把永昌商行做得如此大?顧錦朝再想起陳玄青和陳四爺之間的恩怨,更加覺得不對。
就算是分家鬧得不愉快,也不可能到這種反目成仇的地步……除非是陳四爺做了什么對不起三房的事。而這事有可能關系到陳三爺的生死。也就是說,在四川剿匪的關鍵時候,他很有可能背叛了陳三爺。和想致陳三爺于死地的人合作了。陳三爺就算再厲害,也敵不過腹背受敵。
顧錦朝睜開眼。突然覺得心情很沉重。
她這個猜測不知道該怎么跟陳三爺說。陳四爺和他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如果她判斷有錯,無端讓他們兄弟生了墟隙,那該怎么辦呢?如果知道是自己的兄弟背叛自己,陳三爺該是什么感受?
她看著陳三爺的側臉,直挺的鼻梁,柔和的嘴唇……伸手觸了觸他的臉,心里無端地痛。
這些只是猜測,她畢竟沒有證據,還是先不要跟他說吧。
正等到她閉上眼的時候,暖房里又傳來孩子的啼哭聲,乳娘抱著哄的聲音,好久都沒有安靜下來。
顧錦朝更不想睡了。聽著孩子還在哭,心里也有些著急,恨不得去抱過來自己哄。
但難免會吵到陳三爺……
“讓乳娘把孩子抱過來吧。”陳三爺突然說。
顧錦朝有些詫異,他竟然沒有睡著。那她的那些動作她都知道了?“您……明天不是還要早朝嗎?”
陳三爺已經坐起來了,淡淡道:“沒事,孩子哭著你也不能安心。”
找丫頭過來吩咐,乳娘很快就把小長鎖抱過來了。
陳三爺抱著他下床哄,來回地走著。過了一會兒,小長鎖竟然漸漸不哭了,躺在父親懷里乖乖地睜著眼睛。陳三爺把孩子放到顧錦朝枕邊,給他蓋好被褥。“就讓乳娘住在碧紗櫥吧,他晚上還要吃三次奶。”
顧錦朝把孩子抱進懷里,拍著他的背哄睡著了,才放到枕頭邊。
她回頭一看才發現陳三爺已經睡著了。這幾天他也沒有睡好,眼下發青。
孩子這一夜倒是沒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