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推進,親迎前兩天,采芙和繡渠先去了宛平陳家,為錦朝安床。
顧家又熱鬧起來,接到請帖的人絡繹不絕地來了。紀吳氏則在親迎前一天趕到,還帶著大舅母宋氏。陳氏懷孕月份大了,就不好出門了,劉氏則留在家里照看著。
陳家昨天送過來了催妝盒子,除了三牲海味,各式禮品,還有一整套的鳳冠霞帔、銷金蓋頭,紀吳氏都看過了,覺得陳家還是很重視這門親事的。
錦朝這幾日總是被馮氏喊過去說話,言語之間叮囑她許多。錦朝才覺得個個都比她緊張,反倒心里輕松了許多。等外祖母過來了,干脆就和她坐在床上說起話來。燈火漸漸亮起來了,青蒲挑簾進來笑著道:“小姐還不歇下,明兒可要早起呢!”
紀吳氏笑著擺手:“你還是先歇下吧,從大興到宛平也有幾個時辰呢。”
錦朝握了握外祖母的手,燭光里外祖母的臉格外柔和。
前世她嫁去陳家的時候,外祖母跟她說了許多話:“……萬事不爭不搶,伺候好丈夫。陳家就是個好過的地方,陳老夫人不喜歡別人張揚,你的性子要收斂一些。夫家比不得娘家,沒有人包容你……”
她記得自己當時還撲到外祖母懷里痛哭。覺得自己求而不得,又不能說出來,心里憋得難受。
錦朝不知怎么的也流起眼淚來。
紀吳氏嚇了一跳,拿錦帕給她擦眼淚:“朝姐兒有什么委屈?”
錦朝搖搖頭,抱著紀吳氏不說話。
紀吳氏以為她是因為出嫁,心里有愁緒。就撫了撫她的背:“沒事的,可別哭了……傻孩子。今天哭了,我看你明天還哭得出來不!”明天還要哭嫁。
錦朝又破涕為笑。那些都不曾發生,自己又何必再在意?再說了幾句話,就送外祖母去了廂房休息。
第二天剛過卯時。青蒲就把她叫醒了。
天還沒有亮透。
馮氏攜著全福人樊夫人過來了。馮氏笑呵呵的,穿了件福壽紋長身褙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戴了珠子箍,上面的南海珠子個個都有蓮子米大。樊夫人便是定國公樊家的主母,雙親俱在,子女兩全。穿了件絳紅色遍地金通袖褙子,簪赤金綠松石寶結,端重又華貴。一會兒徐靜宜、二夫人、外祖母、大舅母也陸續過來。
一時間大家相互寒暄,很是熱鬧。
青蒲服侍錦朝梳洗。換上了嫁衣,樊夫人過來給她梳頭。
顧德昭的生母就是樊家出的庶女,因此樊夫人看到錦朝格外親切,握著她的手說了好幾句吉祥話,才接過青蒲手里的牛角梳子給她梳頭。梳好了發結,先戴了一柄赤金的簪子,二夫人房里化妝最好的丫頭過來替她描眉。
馮氏在一邊看著,還要多說幾句:“……朝姐兒五官明艷,畫眉別太重了。”
丫頭福身:“奴婢省得。”
太陽終于出來了,親迎的隊伍很快就要過來了。
馮氏就先去了前院正堂。
二夫人因為顧瀾和姚文秀的事。這些天心情都不好。看到顧錦朝出嫁,心里更不是滋味,借由招待客人先退出去。徐靜宜、外祖母就和錦朝說起話來。
一會兒顧汐和顧漪、顧錦榮也過來給她送別。
顧瀾和姚文秀出事之后。顧瀾就被馮氏拘在東跨院,哪兒都去不了。顧汐和顧漪抱著錦朝一通哭,很是舍不得她出嫁。
外頭鞭炮聲響起來,迎親的隊伍過來了。
顧德昭站在前院正堂外的臺階上,跟在身后的還有顧二爺、顧五爺,紀家兩個舅舅,他同僚的戶部官員都不敢過來,更多的是顧二爺在都察院的同僚。最高的就是官三品的副都御史馮先倫,一過來就被顧二爺請了上座。眾人正熱鬧地說著話。黑漆掛紅綢的大門就徐徐開了,顧德昭忙整理了衣襟。
身穿皂緣赤羅裳。配犀花革帶正二品吉服的陳彥允緩步走進來,他身材高大。更顯得挺拔俊朗。身后還跟著三個氣度不凡的男子,顧德昭一看就有點發暈,五兵都督府僉事加封陜西總兵趙懷趙大人,穿著一身御賜的莽服。華蓋殿大學生兼任吏部尚書梁臨梁大人,還有個樣子笑瞇瞇十分和善的便是常老夫人之子,如今的鄭國公常海。
顧德昭有點腿軟,他這女婿怎么找了這么幾個人來迎親。他這是要受陳彥允的禮呢,還是先請安比較好?
還沒等他想明白,陳彥允就幾步上前微笑著向他行了禮磕頭。顧德昭站得筆直,手里捏了把汗才說:“先起來吧。”他身后三個人才走上來。
顧二爺忙走出來向來人一一行禮,趙懷先笑著阻止:“你們一個個來行禮,這親事還成不成了!我們就是來看陳三成親的,別講究虛禮。”
陳彥允低聲道:“岳父大人不用在意,面子給到了就行。您帶我去給老夫人請安吧。”
顧德昭臉色一紅,他曾私下找過陳三爺,跟人家說禮數要周全,面子不能差了。人家陳三爺滿口答應:“您放心,肯定讓她風風光光出嫁。”
但也不能找三個面子這么大的人過來吧……
顧德昭咳嗽了一聲,看著女婿腰革帶上正二品所用的犀花紋,還是覺得有點眼暈。
他帶著陳彥允去了正堂里面。
陳彥允給馮氏奉了茶,馮氏給了封紅。一會兒到了宴息處,第一桌席面是魚唇海參席,后面還三絲席和全羊席。趙懷和陳彥允說了句:“席面不錯,你老丈人舍得出錢……”坐定不久,就有官員陸陸續續過來敬酒。陳彥允不喜飲酒,但想到今日要娶錦朝,拒酒不太好。才端過來一一飲下。
爆竹聲再響過,錦朝的嫁妝就出了馮家,一路浩浩蕩蕩。十分氣派。
錦朝早上就喝了碗蓮子百合粥,還是按照習俗夾生的。中午丫頭就開始限制她飲食了,只吃了幾顆桂圓。餓著不說,還口干舌燥的。她一會兒就由青蒲扶著去向馮氏、徐靜宜辭別。馮氏給了她一對金燭臺的添箱。徐靜宜給了一對通體瑩白的玉簪,竹節梅花紋。
太陽光漸漸昏黃了,顧家依舊人來人往,燈火輝煌。
馮氏算著到時辰了,讓青蒲給她蓋了銷金紅蓋頭,由顧錦賢背著上了花轎。她房里要跟著走的丫頭則早早梳洗裝扮好了,坐著另一輛馬車出了顧家的門。
轎子走得很平穩,炮聲遠去了。鑼鼓聲卻一路吹吹打打。
來顧家參加婚宴的葉限飲下最后一杯酒,如玉般的臉頰浮出一絲紅暈,他站起來的時候卻很清醒。望著花轎出門了,一直沉默不言。
葉限過來參加婚宴,五夫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見他只是坐在席面上喝酒。誰和他說話他都不理會,心里才松了口氣。她這個弟弟向來肆無忌憚,可別做出什么當場搶親的事來……等到顧錦朝的花轎出了顧家的門,她才過去找葉限:“……喝這么多酒,隨姐姐去歇息吧。”
葉限淡淡地推開五夫人的手,站起來低聲對李先槐說:“……回去吧。”
以后。她就是別人的了。與他毫無瓜葛……也不能再見面了。
葉限率先走出了席位,把所有的喧嘩和熱鬧遠遠拋在身后。
顧憐沒有去筵席,她覺得眼不見心不煩。而是坐在屋子里繡花。聽丫頭的轉述。丫頭說是來了總兵,還有國公爺……她直皺眉。娶個繼室能有這么大排場?她放下小繃打斷蘭芝的話:“瀾姐兒呢,我怎么一直沒見著她,她去筵席沒有?”
蘭芝搖搖頭:“三小姐說要為太夫人抄經,小半個月不能來看您呢。”
顧憐有話都找不到人說,心里很是憋悶。看著天漸漸黑了……顧錦朝也不知道出大興沒有!
顧錦朝心里也在想這事。
轎子走得很平穩,她只看得到紅蓋頭,又不能撩開簾子看。低頭只看到手腕上戴的一只手指寬祥云紋的金鐲……也不知道青蒲她們到沒到宛平……陳三爺應該在前面吧,她剛才蓋了蓋頭就由顧錦賢背上花轎。連他的面都沒見著。
鑼鼓的聲音一直響著,錦朝就小小的瞇了一會兒。她昨晚沒睡得太好。等到外頭的聲音又響起來,她才睜開眼。佟媽媽也正好在外頭說:“姑娘,到榕香胡同了……”
錦朝才抱著景泰藍紅梅紋的寶瓶正襟危坐,一會兒轎子停了下來,聽得到外頭有人唱禮。她被樊夫人和另一個全福人扶出來,腳踩在軟墊上。只聽得到賓客的喧嘩,鑼鼓的熱鬧,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跨了馬鞍、錢糧盆,她被扶著去拜堂。
從蓋頭的縫隙下,錦朝看到一雙簇新的皂色靴子。他的腳好像挺大的……錦朝暗想著。
她以前可從來沒注意過這些東西。
拜堂之后,她仍舊由全福人攙扶著進了新房。錦朝坐到了床上,只聽到周圍有輕細的說話聲。壓襟、撒帳,然后是樊夫人的聲音:“新郎官,快挑蓋頭吧!”
她略仰起頭,有點不明白自己在局促什么……前世,不是嫁過他一回嗎!
但等到蓋頭挑開的時候,她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陳三爺,他穿著皂緣赤羅裳,正二品的禮服服制,腰陪犀花革帶,人高大筆挺。他俯著頭看她,目光含著笑意,又是十分從容。
錦朝覺得自己可能臉紅了,幸好那丫頭的粉敷得厚……應該看不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