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退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顧家。
一時間服侍馮氏的丫頭人人自危。誰不知道馮氏一向看重這門親事,這下突然被姚家退親,不知道要羞惱成什么樣子了!
大家伺候都戰戰兢兢的,結果過了幾天才發現,馮氏非但沒有心情變壞,反而十分的好。伺候她的翠環,不小心打破了馮氏最喜歡的青白釉豆綠色花瓠,馮氏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她兩句,連罰跪都沒有。
不僅如此,馮氏還又把顧德昭找了過去,十分溫和地跟他說:“……給徐家聘禮的事,是母親做得不對,不如把聘禮加到三十六箱,再備四柄赤金如意壓箱,你覺得如何?”
馮氏一想到能和宛平陳家接親,心里簡直是飄飄然了。一點小錢而已,給徐家就給吧,等二房攀上了陳三爺,顧德昭才有得眼紅的!
顧德昭都被馮氏這個樣子給嚇到了。
而二夫人聽說了姚家退親的事,心里卻很復雜。馮氏悄悄把內情告訴她了,讓她千萬不要外傳。能和宛平陳家結親固然好,而且顧憐一嫁過去就是正二品誥命夫人的身份,如此榮華,不是比什么姚閣老的兒子強多了。但是嫁給陳閣老,那再好也是續弦啊……
姚文秀他們知根知底。這個陳閣老呢?為什么偏偏看上她們顧憐了?
最要緊的是,顧憐可是一心喜歡姚文秀的。從定親開始就盼著嫁給他了。
想到馮氏答應姚夫人時毫不猶豫的樣子,二夫人心里就止不住發冷。
顧憐知道姚家退親的事,果然如同遭了晴天霹靂。
她癱軟在炕上,拉著二夫人的衣袖喃喃道:“母親,姚家怎么會退親呢。他怎么會喜歡上別的女子呢,母親。我不相信!”她嗚咽地哭出來,“我要見他,把話問清楚!我一直盼著嫁給他。憑什么就這么不要我了。我一定要問清楚了……他怎么忍心讓我如此丟臉呢……”
二夫人看著顧憐失魂落魄的樣子,既心疼她遭受如此羞辱。又有些怒其不爭。
女孩就該自尊自愛,她這個樣子要做到姚文秀面前,人家也是要厭煩的。如果真是因為姚文秀看上別人,要和他們家退親。顧憐還是這樣的表現,可會讓別人看了笑話!
二夫人看到顧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只能嘆息了一聲,將她緊緊摟在懷里。
顧憐抱著母親的脖頸,哭得更厲害了:“母親。受這樣的侮辱,我還怎么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我和別的姐兒比,還有什么強過她們的……”她一直持重自己的親事,對顧錦朝之流不屑一顧,覺得兩人的前途就不一樣,如今這唯一的優勢就要沒有了。她心里又慌又恐,生怕就被顧錦朝踩到頭上作威作福了。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你這是不懂事啊。你祖母答應了退親的事,那就是想給你個更好的啊,你只會有更強過她們的。”
顧憐只覺得天都塌了。二夫人說的話她也沒明白,揪著二夫人的衣服哭了一會兒,跟她說:“母親。我要去和祖母說話,我要見見姚公子,把話都說清楚……”
想到顧憐一向也聽她祖母的,二夫人便點頭允了。馮氏總會勸好顧憐的。
顧瀾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銅盆的水,加了四、五滴香露就香的不得了,顧瀾喜歡用這樣的水洗臉。洗后一整天她都是滿身的幽香。她剛打開纏枝紋青花細頸瓷瓶準備加香露,就聽到木槿說起這件事。
她差點打翻了香露瓶子。
“此事當真?”她覺得十分不可置信。
木槿道:“千真萬確,奴婢從東跨院灑掃的婆子嘴里聽來的。”
顧瀾扶著高幾。慢慢坐在大炕上。
木槿看自家小姐魂不守舍,有些疑惑:“小姐。您怎么了……”
顧瀾擺擺手:“你去幫我端碗桂枝熟水過來。”
知道姚家退親了,她除了震驚。心里自然是欣喜的。但是細想來她卻也有些不舒服,姚夫人說退親是因為姚公子看上了別人,他看上誰了……要喜歡到為別人退親的地步!
顧瀾緊緊抓住繡帕。姚公子上次回信給她,還談起自己在國子監讀書的事,和他同窗的監生是成親了的,他娘子每月都要給他稍東西過來。而給他捎東西的卻是她……
她當時看了還臉紅不已。
顧瀾覺得姚文秀對自己不可能沒有情愫,但要為這點情動鬧到來顧家退親的地步,卻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要是想跟了他,必定要自己謀劃好……如今顧憐要和他退親了,她是不是也有機會?
顧瀾胡亂想了會兒,喝了木槿端過來的桂枝熟水,往馮氏那兒去服侍了。
還沒等到天完全亮,顧憐就來找馮氏了。
顧瀾本以為馮氏待顧憐會不如原來親熱,誰知道馮氏立刻拉了她坐在羅漢床上,十分憐惜地道:“憐姐兒這雙眼都是腫的,可憐我孫女了!”她把顧憐摟緊懷里,吩咐顧瀾道,“你去小廚房拿兩個煮好的雞蛋過來。”
顧瀾應諾去了,心里卻覺得奇怪了。馮氏這樣子……怎么像是更看重顧憐了!
顧憐看到顧瀾出去了,就和馮氏哭訴起來。
馮氏安慰地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傻孩子,你去找他又有用嗎。他不娶了,咱們自然還有更好的。祖母是看著你長大的,最是心疼你了,不可能把你推進火坑的。”
顧憐茫然地看著馮氏,小聲道:“祖母,我受這樣的屈辱,怎么還會有更好的……以后錦朝堂姐也要看不起我,我沒人提親了,肯定也要落得和她一樣。”
顧憐果然是年齡還小不懂事。馮氏嘆了口氣,解釋給她聽:“姚家要退親,用的理由卻是對姚家不利的。而且姚夫人來咱們府里。一點譜都不敢擺——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顧憐怎么知道。
馮氏笑道:“這是有隱情的,有人壓著他們呢!你聽祖母的就沒錯。祖母肯定讓你嫁得風風光光的,而且嫁得比姚家更好、更富貴……你這孩子啊。還不懂呢,以后你在顧家……別說顧家了。以后你在任何地方,那走路都是帶風的,誰都不敢不尊敬你!”
顧憐更是不懂了,馮氏就繼續道:“姚文秀也未必好,他如今連功名都沒有,以后要是做不成官呢?那姚家還有好幾個嫡親的兄弟,姚大公子已經是兩榜進士了。以后姚文秀要是中不了舉,他在姚家就什么都不是。你嫁過去也是吃苦!還不如就嫁個有功名的……”馮氏勸了顧憐好一會兒,告訴她嫁誰不是最重要的,要緊的還是身份和榮華。顧憐聽著就漸漸止住了眼淚。
顧憐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也從沒有人和她說過。
她是喜歡姚文秀,但也不是沒了他就要死要活的。
但想到不嫁姚公子了,而且還是以他看上別人為理由,顧憐心里總是傷心的。如今聽祖母的話,似乎是說她能嫁得更好,相比之下姚文秀根本不算什么。她不由問道:“祖母,我要是不嫁姚公子……又能嫁給誰呢?”
馮氏摸著她的發笑道:“自然是比他好無數倍的。你盡管寬心了,以后你只有更好的!”
祖母總不會害她的吧。
顧憐心里有些猶豫了,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去找姚公子了。她這樣去找他,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顧憐現在想想,突然覺得祖母的話也沒錯,誰就能保證以后姚文秀一定舉業有成呢。
不知道祖母是想讓她嫁給誰。
春末難得下起一場大雨,紫禁城湮滅在大雨之中。
漢白玉石階很高。能夠俯瞰道更遠的武成閣、文昭閣。內閣次輔何文信正拾階而來,他身后有幕僚撐把油傘。何文信年過六旬。他原先治旱有功,先皇加封他少師銜,他穿仙鶴補子盤領右衽袍,配玉革帶。還沒等走近,就先向陳彥允拱手笑道:“陳大人好雅興。”
陳彥允也向何文信拱手,笑著道:“無事可做罷了。”他說話很慢,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何文信想到陳彥允剛才高高站在石階之上,背手站著,沉默又從容。
才三十歲而已,他已經快要登上權力的頂峰。
何文信覺得,如果他是張居廉,肯定也會深深的忌憚這么一個人。即便他性子再柔和,脾氣再好。也不能掩飾他是如何一步步踏著尸骨走上來的。
何文信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和這些人爭不動了。他雖貴為次輔,在內閣卻十分的被孤立。但無論怎么說,他是一點都不想得罪陳彥允的,何文信就道:“那老夫先行一步了,陳大人隨意。”
陳三爺笑著虛手一請,何文信整了整自己官服的衣擺走進了皇極殿內。
這時候陳義才從遠處走過來,披蓑衣戴斗笠,走到陳彥允身邊后他微低下頭,低聲說:“三爺,事情都辦妥了。派去大興的馬車已經上路了,王大人的心腹恐怕正往這兒趕過來。”
陳彥允嗯了一聲:“……先去武成閣候著吧。”他頓了頓,才提步朝皇極殿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