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陳美錦

第一百七十七章:沏茶

馮氏帶程寶芝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了下來。兩人只要八字合了,這事她就能找到說法,到時候不怕顧德昭不同意。

程寶芝端了個繡墩坐在她旁邊,幫著她捏腿。

雖說不如大戶小姐懂得穿著打扮,言行有度。但是她伺候人還是一把好手的。

馮氏半閉著眼睛,聽程寶芝小聲和她說話:“……我是沒見過母親的,繼母生了個弟弟,更是不把我們姐幾個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還是三姐拉拔著我。父親還沒當知縣的時候,繼母每年給兩個妹妹制備新首飾,都是赤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銀簪子……侄女從小就想,要是有個親生母親該有多好。聽三姐說,您和母親長得十分像呢,如今見著您,才覺得有這樣的親切……”

馮氏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這樣破落的小姐。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程寶芝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饋。都是可以調教的,要緊的是身家和恭順,她父親好歹是個進士,身家又清白干凈,整個顧家就和自己一人沾親,上好的人選。

何況顧德昭這是要續弦,也不是做宗婦的,聽話、能伺候人才是最重要的。

馮氏慢慢問她:“聽說你近日都喜歡去找憐姐兒說話?”

程寶芝道:“侄女倒是和憐姐兒頗說得上幾句話,因此就去得勤了。”

顧憐喜歡和程寶芝說話,馮氏當然不信。她也沒說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

一會兒小丫頭魚貫而入,端了蓮子粥、腌黃瓜、蓮蓉酥、杏仁方糕上來,依次擺在了炕桌上。程寶芝又伺候馮氏進膳。

天漸漸亮了,請安的人才陸續過來。

顧錦朝一向來得早。

程寶芝從她進門的時候就看著她,顧錦朝穿了件水藍提花段的褙子,白色挑線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帶,垂落上還掛著個纏枝紋的香囊,綴著一藍一紫兩色流蘇。身量纖長,烏發挽了小髻,綴幾顆指甲蓋大小的白玉梅花。那雙手上卻戴了一對顏色青碧的鐲子。

這樣好的成色,青翠欲滴。程寶芝從來沒見過。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對鐲子上。

顧錦朝現在在守制,穿戴不能太好,她手里還有多少這樣的好東西?

程寶芝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鐲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縮了一些。

馮氏和顧錦朝說了幾句話,又吩咐她:“……一會兒憐姐兒她們也要過來,你們幾個就在我這兒幫我抄抄經書,二月要抄的一百卷還沒動筆呢。我讓丫頭幫你們多備些點心……”又叫程寶芝,“你以后也是要幫我抄佛經的,一會兒就多看看她們是怎么抄的。”

程寶芝笑著應了。

馮氏就讓人把杌子搬到了前院的水榭里,丫頭們又捧了半刀的澄心堂紙上來,筆墨紙硯的擺得規規矩矩。端了幾個攢盒的小食。

程寶芝跟父親學過幾個字,不過連毛筆都沒怎么摸過,要抄經書就更勉強了,字她都認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顧錦朝抄經書,一邊挑揀著攢盒里自己喜歡的東西吃。

顧憐和顧瀾先后過來了。

程寶芝就拉著顧憐說起話來。

錦朝停下筆之后,往青石徑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經書……那一向都是在馮氏的書房里。這還春寒料峭的,馮氏竟然讓她們在院子里抄經書,也不怕凍著!

水榭有一條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親每晨給馮氏請安,都要經過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們在這兒抄經書。有顧錦朝在這兒,父親勢必會過來說幾句,看她的字寫得如何。

馮氏這要打什么主意?

程寶芝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給顧憐看,笑著道:“……晚上就讓佩環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別人用鳳仙花和白礬染指甲,指甲總是沒有光澤。憐姐兒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澤如此好……”

顧憐剛說:“……不過是往白礬中兌了珍珠粉而已。”

錦朝卻聽到了依稀的腳步聲,等她抬頭一看的時候,卻沒見著人過來,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閃過,青石道旁邊的冬青樹微動。父親應該是看到程寶芝在這里,所以避開了吧……

顧錦朝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斂了心神繼續抄經書。

程寶芝和顧憐說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卻發現茶盞已經空了。旁邊還有伺候她的佩環,她卻看也沒看見,隨手就把茶杯遞給顧錦朝,說了句:“幫我沏杯茶過來吧!”

她連個回頭都沒有,繼續問著顧憐如何制出鳳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隨手給了個丫頭般。

顧憐的表情有些變了,和顧瀾相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水榭里伺候的丫頭都是馮氏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心里明白個七七八八。最近這位程小姐頗得馮氏寵愛,她們可不敢開罪。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盞。

顧錦朝十分的愕然,除了馮氏,這顧家還沒有敢這樣指揮她的。程寶芝這是說得太投入了呢,還是這就迫不及待要給她立規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程寶芝一番。

想到冬青樹一閃而過的茶色直裰。錦朝卻放下毛筆,慢悠悠地捧了茶杯,去幫程寶芝沏茶了。

青蒲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們家小姐看上去笑瞇瞇的,性格卻是絕不會吃虧的。程寶芝要她端茶倒水,還是當著眾丫頭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過去了?

顧瀾更是吃驚,心里想著難不成是馮氏和顧錦朝說了什么話,她竟然對程寶芝言聽計從了?

還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盞里下毒,把個程寶芝斷的干干凈凈!免得礙著眼。

顧錦朝端了杯熱茶過來,放在了程寶芝旁邊。

程寶芝端起來喝了口,卻連忙又放下了,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朝姐兒,你怎么連杯茶都沏不好!這水也太燙了些……”

顧錦朝心想能不燙嗎,敢喝她端過來的茶,那自然是燙手得很。

她聲音小了些:“表姑,沏茶這事我不慣做的,您要見諒啊。要不,我去給您換一杯過來?”

程寶芝見她態度軟和,心想馮氏說顧錦朝外軟內硬也不盡然嘛,這不也在她面前服軟了。瞧著這一水榭里丫頭都看著,顧憐和顧瀾也不說話,她就笑了笑:“還是算了吧!朝姐兒你身子嬌貴,這些事做起來自然不順手了。下次可要記得好好學一學,別以后連伺候人都不會!”

這說話的語氣,儼然她就是以后被顧錦朝伺候的那個人了。

顧錦朝心里都在發笑了,臉上的表情卻更是落寞,咬了咬唇道:“謝表姑教導。”

程寶芝就和顧憐說話:“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咱們朝姐兒如此擅長繡藝,又是讀書識字的。不也連杯茶都沏不好嗎?”

顧憐發出一陣笑聲,別人卻都不敢笑。

顧德昭站在冬青樹下聽到顧憐的笑聲,心里只覺得火冒三丈!

她程寶芝是個什么東西,滿水榭的丫頭不使喚,卻要來使喚他的朝姐兒!還端茶倒水,他都舍不得讓她做這些!倒茶也就算了,還挑剔朝姐兒沏茶不好,惹得別人嘲笑她。要朝姐兒學著伺候人?朝姐兒是他正正經經的嫡長女,誰敢讓她伺候!

顧德昭深吸了口氣,才緩步走過去。并笑著道:“朝姐兒,在這伺候別人也不跟父親說一聲。”

眾人看到顧德昭從青石磚道上走出來,十分驚訝。

顧四老爺怎么突然就出來了?

程寶芝聽到顧德昭的話,臉色卻一下變了,她剛才說的那些話,難不成顧德昭聽到了?

她抬頭看顧德昭,只見他臉色冰冷陰沉,看都沒有看她。

顧錦朝站起身行禮,喊了句‘父親’,又說:“……只是表姑讓我幫著沏茶而已。”

顧德昭笑著看向程寶芝:“程家表妹,這滿屋子的丫頭,你就看不到了,非要朝姐兒去幫你沏茶?沏茶也就罷了,你還要嫌她伺候得不好?”

程寶芝咬了咬唇,在自己心儀的男子前如此失態,她也紅了張臉。道:“這……我是和朝姐兒親昵,才不講究這些的。四表哥可不要誤會,朝姐兒只是茶沏得太燙了些,我才說了那幾句話,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顧德昭想起朝姐兒說過的話,馮氏想把程寶芝許配給他。這才是朝姐兒的表姑,八竿子打不著的長輩輩分,就敢指使朝姐兒伺候她了。那等她真的成了朝姐兒的繼母,還得了了!

這樣的人,除非他死,不然休想進他們顧家的門!

顧德昭冷笑道:“程家表妹這是什么話,你怎么會有別的意思呢?你敢有別的意思嗎?你不過是顧家的一個親戚,仗著母親的面子能在這里吃住。連個顧家主子都算不上!我自然相信你沒有別的意思。”

程寶芝臉變得蒼白,好像昏頭昏腦的時候突然被人打了巴掌,這才清醒過來。

她是個什么身份……她就是寄居在顧家的親戚而已!

顧德昭心疼長女,肯定對她沒有好印象了……

她還想說什么,顧德昭卻拉了錦朝說:“朝姐兒,父親今天正好不用上衙門……去陪我下棋吧!”帶著她就離開了水榭,看也不再看程寶芝。

錦朝覺得父親的手十分溫熱,他走在自己前面還沒有平息怒火,一張臉緊繃著。

她輕吐了口氣,心里卻有了一絲暖意。

程寶芝和父親鬧了這樣的矛盾,馮氏這下肯定不好處理了,不知道她會怎么做……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