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東海大學這邊的全部手續之后,周軒馬不停蹄趕往金都,在短短兩天之內,跟中央科大方面做了交接。
截止到周三,一切法律程序、合同簽約、資金預付,都飛速到位。
個中過程無須贅述。一言以蔽之,行政層面的事兒從此不用再操心,剩下都是科學家們的活兒。
丁院長也很勤勉,手續辦完后第二天,就立刻召開了一個項目會議,把本院幾個涉事的骨干招來交代一番。
本來么,300萬美元的科研項目,放到中央科大物科院,也只能算是中等略偏下的項目。院長就算不親自過問、直接交給下面的人,也沒什么問題。
物科院每年的科研經費有幾十億人民幣,折算成美金三四億。
顧玩拉來的這個臨時項目,從資金規模上來說,只占全院全年科研經費的百分之一,所以也就只能占用兩三個教授、研究員團隊,三個月的時間。
為了這事兒,丁院長找來了本院下屬的原子控制研究所的負責人,孫明宇孫主任,以及其他幾名骨干。
“孫主任,這次的項目,雖然規模不大,但至少是一個切入點。是讓我們原子控制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能夠商業化變現的一次重要嘗試。所以你要重視起來,好好調集資源全面配合。”
孫主任大約50歲年紀,作為學院下屬的研究所主任,職稱級別大致就相當于大學里某些專業的系主任。
他跟丁院長并沒有師承關系,所以倒也不用太給丁院長面子。
所以孫明宇當即提出了自己的難處:“院長,我看了這個項目資方那邊發來的研究路線要求。他們這是干涉學術自由呀——區區幾個資本家,搞金融投機的,他們懂個屁的原子物理?憑什么要求我們優先嘗試‘原子熒光柱被動式激發態探測器’這條技術路線?”
丁院長語重心長地幫忙勸說:“小孫!這是為了趕進度的需要,我們要在三個多月的時間里,就拿出成果送到試產的,否則趕不上GPS二號測試星的系統整合、發射升空了。這種情況下,資方提出點趕進度的要求,不過分吧?”
孫主任撇撇嘴:“如果是為了趕進度,萬無一失的辦法是多拿兩份錢過來,我們多調集精兵強將,兩條技術路線齊頭并進,最后哪條做出來就算哪條,不好嗎?
院長,您也該為我們爭取,為科學據理力爭。當年奧本海默搞原子彈,不就是‘用金錢換時間’的嘛?羅斯福總統要求加快進度,那曼哈頓計劃就四線并進試錯,最后哪條技術路線成功了就用哪個嘛。”
必須說明一句,孫明宇說的例子,都是真的。
半個世紀前,大洋國人搞“曼哈頓計劃”的時候,如果允許多拖幾年,權威估計可以節約四分之三的科研預算。因為當時被戰爭逼迫,不得不不計成本,基本上是論證都沒完成,就開四倍規模的線直接試錯,花錢如流水。
按照孫明宇的要求,你要趕時間,那就至少拿個400多萬美元來,咱多配資源也能做。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顧玩就是要省錢,他只想給風云基金報價300萬、自己實際只花200萬就把事兒辦了。
他就是想玩報答案直接驗證的掛逼路線,其他錯誤路線不用去試錯了,就算試錯,也別拿老子的錢試錯。
嚴不嚴謹再說,關鍵是先為自己撈到第一桶金。
丁院長聽了孫明宇很科學嚴謹的說辭,也不好正面反駁,只能說:“我看協議上也說了,如果走資方規定的技術路線,到時候被發現技術路線錯誤導致無法得到成果,資方會承擔責任的,所以你就別擔心了。”
孫明宇:“那我不能拿我的學術聲望開玩笑,到時候花了錢做不出來東西,就算人家不追究,也只是經濟責任不用負了,可圈內丟人的事兒,資本家能幫我扛么?丟的還不是我的臉?
院長,這樣吧,要是您非要堅持,這事兒你直接找石主任負責,您越過我直接指揮他就好了,這事兒我就當不經手。”
他提到的石主任,是研究所的副主任,四十來歲年紀,MIT畢業后學成歸國的。
另外,石副主任當年在MIT讀研的時候,導師正是丁院長,所以是有直接師承的,丁院長指揮起來也容易些。
丁院長嘆道:“孫主任吶……既然你想撇清,不看好,那就算了吧,我直接跟小石說。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對那個顧玩的技術路線眼光,更加信任一些的。連我都信任他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學術獨立不是論資排輩,您信任跟我信不信任沒有相關性。”孫明宇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丁院長也沒為難他,搞物理的嘛,情商有時候不太重要。
純粹的技術路線之爭,還是可以容忍的,畢竟對事不對人。
一番折騰之后,風云基金通過顧玩那家新的空殼公司轉包過來的項目,總算在科大物科院落地、并組成了項目組。
最終的總負責人,是原子控制研究所的石景謙石副主任,下面還帶了一個教授、一個研究員、兩個副研究員、三個助理研究員、若干在讀研究生。
在大學里,教授和研究員是平級職稱,只不過研究員是專職研究、不承擔教學任務。
副研究員相當于副教授,但助理研究員可要比助教高級,應該對標講師。
不服資方要求的技術路線安排的刺頭,到這一步算是剔除出去了,留下的人,至少都是愿意跟著這條路線干的。
不得不承認,這也是資本主導帶來的一大便利——如果今天不是顧玩讓投資方出錢,而是拿了國家的公費科研經費,那光是技術路線論證就能吵翻天,最后說不定還誰都不敢做決策。
畢竟做決策失誤了,而且是那種激進的、并非四平八穩的決策,那你就涉及到學術舞弊、浪費國家科研經費、懷疑你有關聯交易、利益輸送……
所以國資科研里,只有四平八穩的齊頭并進技術路線安排,才能確保不會被追究責任。無非是搞慢一點,平均花錢效率低點,但好歹不會有漏的。
日,星期五。
科研團隊組建完成后,正式開工的日子。
為了搶時間,開工日定在了周五,這是明顯告訴大家,以后周末也要全部開工,沒有閑暇的時候了。
顧玩也姿態謙虛地去了,跟其他項目組成員認識一下。
他之前一直很低調。
雖然有不少項目參與者,都已經知道這事兒是他推動的,也知道本所爭奪到這個子項,理論依據之一,就是基于顧玩在《東方物理學報》上的那篇論文。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顧玩將來會在項目組里扮演一個什么角色,因為顧玩并沒有任何頭銜。
顧玩到得比較早,剛吃過午飯就來了,而開工短會原本是定在午休時間結束后,所以他到的時候,實驗室里沒什么人。
顧玩很守規矩地在訪客區轉了一下,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30多歲中年人,拿著實驗數據走出來。
顧玩禮貌地點頭示意,輕聲念叨了一句“老師好”。
而對方扶了一下眼鏡,仔細打量了他一下,試探著問:“你是那個新生顧玩吧?”
“是我。”
對方笑笑,伸出手握手:“我叫王義方,助理研究員,你也別叫我老師了,我沒教過書,博士畢業了就進了院里的研究所。我當年也是丁院長帶的博士,你喊我學長就行。”
顧玩聽了對方自報家門,也是微微一驚。
此公在地球上,20年后,可是跟楊振寧打了一場嘴仗,辯論中國是不是該搞超大型對撞機。
不過看起來,在藍洞星上,連他的導師丁院長,都沒能靠對撞機拿到諾貝爾獎,這位王學長混得就更不如地球上了。
這是一個實驗物理學家普遍被壓制的位面。
誰讓“實物費錢,理物費紙”呢。
(這個段子本來還有第三句,叫“實物加理物費米”,調侃的是美國科學家費米。當然,這個段子的第三句,只在中國物理學家之間流傳,因為只有漢語里能把‘費米’這個名字諧音對仗進去。英文原版只有前兩句。)
“那我就不客氣了,王學長。”顧玩從善如流地改口。
王義方趁著石主任和正牌研究員們還沒來,隨口問道:“顧同學,這次的投資是你拉來的吧?你在項目組里,到底是怎么個角色呢?不會跟石主任起沖突吧?”
王義方的問題,其實代表了很多人的擔憂,他們怕顧玩越俎代庖。
然而顧玩的大度,超出了他們的意料:“我只是資方派來核查進度、聯絡需求的,科研方面,只要你們不耽誤資方的進度,該做的都做到了,成果都是你們的唄。”
王義方微微一驚:“你不也是本校學生么?聽說你還想競爭將來去斯坦福的交流生名額呢,那應該很需要成果吧?”
顧玩剛才說得那么大度,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顧玩:“我有兩年呢,還怕來不及?還怕成果不夠?”
王義方試探著問:“那你……要不要在石主任和其他研究員的文章后面掛第二作者?”
顧玩收斂起輕松的表情,正色道:“如果石主任能看得起我,分出一些獨立的小模塊,讓我單獨研究,我單獨出成果,那么當然是獨署我自己的名字。
至于其他人做出來的東西的第二作者,我完全沒興趣。一個背著資方背景的人,就算有再多第二作者,那也不是榮譽,將來會被同行看成是花錢買榮譽的。”
原來這小子這么硬氣,對自己的真實實力那么有自信。
王義方松了口氣,也對合作更加看好了幾分。
那就不容易內訌了,石主任應該知道輕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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