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導很準時，甚至還提前了十分鐘。寧為專門看了時間，當田導走進會議室，風塵仆仆的脫下身上的羽絨服時，剛好是七點五十三分。

田導坐到了會議室的凳子上，看著自己兩個愛徒問道：“好了，你們現在可以匯報了，什么事情這么著急，晚一天匯報我可能會不高興？”

寧為看了魯東義一眼，發現師兄垂頭不語，只能在心底長嘆了一聲，然后答道：“田導，那個沃爾夫基金會主席給我們的人打電話了，華夏時間明天凌晨五點，沃爾夫基金會官網將公布今年沃爾夫數學獎得主，是三月教授。”

田言真點了點頭，并非常老道的抓住了重點：“這種國際性獎項一般只會提前幾小時通知獲獎者本人，也就說你今天終于打算告訴我那位三月教授是誰了？”

寧為點了點頭，答道：“嗯，通知的是余興偉。”

“余興偉？”田言真瞪了眼寧為，不怒反笑道：“哈，寧為，你可真敢啊！三月教授竟然用余興偉的身份？他在國內不出去還好說，真要跑去拿獎了，讓他發表言論你確定不會露餡？來，說說，你到底是想鬧哪一出？你用自己的身份發表論文不行嗎？”

“嗯，您說的沒錯，三月教授的真實身份的確不是余興偉，但其實也不是我。或者說雖然三月教授發的那篇論文的確是我寫的，但日常跟期刊編輯溝通，跟國外同行交流，以及獲得最佳兩個年度最佳審稿人稱號的三月教授真的不是我。”寧為很光棍的承認道。

聽到這話，田言真反而平靜了下來。真的，剛才短短兩句話已經崩碎了他的世界觀。他知道寧為挺能鬧騰，但他真的沒想到寧為竟然敢拿一個世界頂級獎項開玩笑。

這事往大了說就算扣一個學術不端的帽子也是可以的。要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現在顯然還沒到發脾氣的時候，原因很簡單，今天魯東義陪著寧為呢。寧為或者不知道輕重，但田言真相信魯東義卻還是有點數的，他在等寧為給他一個要這么做的解釋。

“好吧，那么這位三月教授又是哪位大神？別說其實是你魯師兄啊。”田言真看了一直默默不語的魯東義一眼。

“咳咳，當然也不是魯師兄了。您知道的，魯師兄這人實誠，肯定不會亂說話的。實際上，用三月教授這個名字是為了做一次圖靈測試。”確定了田言真已經大概接受了前面所有說辭之后，寧為揭開了謎底。

“圖靈測試？你的意思是三月只是人工智能程序？”田言真怔怔的看著寧為，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體驗過這種震撼的情緒了，但今天寧為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真的把他震住了。

“是啊！”寧為長吐了口氣，輕松的點了點頭，壓在心底的秘密終于能揭開了，整個人就像是卸下了重擔一般，輕松極了。

要說把一場圖靈測試規模做到這么大，完全沒有心理壓力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過寧為其實也不是太怕，畢竟魯東義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就吹噓過田導牛逼，而寧為對牛逼的理解大概就是，有啥事都能扛起來。現在看來的確如此，因為當他坦白之后田導的臉色看上去其實沒什么變化，很是淡定從容。

這也讓寧為松了口氣，大佬果然就是大佬，這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坦然非常值得他學習。

當然寧為不知道的是，此時田言真內心深處其實已經開始罵臟話了，當然只是在心里罵，以他的地位，此時心里的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田言真靜靜的凝視著寧為沒有說話，直到發現他的死亡凝視似乎沒什么作用，相反寧為還一臉輕松的表情之后，才開口道：“好，好，好，簡直太好了。繼續，說說看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嗯，審稿跟期刊編輯以及同行的日常郵件交流算是一次小范圍的內部測試，經過測試發現效果極好后，前不久我進行了一次范圍比較大的公開測試，就是微博科普火星移民難點那次，這個您應該也記得吧？其實我就編輯了第一條微博，后面的微博都是三月自行發揮的。包括了所有資料整理跟科普，說明文案，以及那些群嘲的文字。”

寧為想了想，繼續坦白道。

“厲害，真的太厲害了。小魯啊，你還要跟我說這些事情你從頭到尾都不知情？”田言真已經不想理會寧為，扭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魯東義問道。

“上次我們談話之前，我確實不知情，那天之后我就知道了。”魯東義很光棍的答道：“不過到現在為止我也沒見過寧為說的三月教授到底是什么樣的。”

寧為立刻補充道：“的確是的，田導，您可千萬別怪魯師兄，其實我們也不是想瞞您，但沒辦法，您的朋友太多，我也是怕您萬一說漏嘴了，咱們的圖靈測試不是沒法做了嘛！”

“呼……行吧，那今天跟我坦白之后呢？意思是不是我能見見這位能審稿，還能跟一種同行正常交流的三月教授了？”田言真壓抑這內心快要爆炸的情緒，說道。

是的，今天這次匯報的信息量太大了，寧為這是跟全世界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不已經不敢想當明天沃爾夫獎在官網公布之后，然后曝出拿到沃爾夫獎的竟然是一段人工智能程序全人類會是一種什么態度，但他知道這事肯定會很大，數學跟計算機業界的雙向地震，震感必然極為強烈，并能順著網線瞬間席卷全球。

本來這是一件極大的好事，但經過某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這么一番操作，田言真甚至不知道這件事的影響力會把整個事態引到哪個方向！

一個國際頂級數學獎給了一段人工智能程序，田言真堅信這絕對將成為人類科學史上濃重的一筆，必然是會被寫進史書的，而那些頂級數學獎的世界頂級數學大佬、科學家們、知名數學期刊的編輯們，以及參與寧為微博討論的網友們都將成為這濃重一筆的背景板……

普通人便也罷了，但那些學術界的大佬會是個什么想法，田言真此時壓根懶得去想。

“當然，今天叫您來會議室就是想讓您跟三月見個面的，您稍等啊。”說完，寧為坐到了自己已經連接了會議室投影儀的筆記本前，打開了控制三月的程序，順便將提交給了三月會議室內輸入輸出設備的控制權，包括了五個攝像頭，麥克風，跟音箱。

很快，白色幕布上出現了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貓，似乎是發現今天人有些多了，小貓還狐疑的瞅了瞅寧為，田言真很敏感的發現，會議室懸在中間可調節的攝像頭緩緩的擺動了大概60度。

“喵……”會議室內響起了一聲慵懶的貓叫。

“咳咳，三月，這位是田言真導師，是我的老師，這位呢是魯東義，我的師兄，記住他們的樣子啊。”

寧為話音剛落，屏幕便閃過一堆的畫面，寧為用鼠標隨意在屏幕中間點了一下，一張畫面瞬間定格，上面是田言真某次參加重要會議，在會議后跟一位法國籍菲爾茲獎獲得者的合影。

田言真眉毛跳了跳，如果不是看到這張照片他都快忘了這次會議了，畢竟這是十多年前的一張老照片了，天知道三月是從互聯網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

“好了，三月，我的導師對你辛勤審論文的工作非常好奇，你把審核過程跟最終評語過程給他演示一遍。”寧為對著電腦下達了指令。

經過長達半年的進化，對于這些語義識別三月顯然進化的很快，屏幕中的三月眼睛瞇了瞇，然后小爪子直接拉出一篇數學論文，然后就看到論文上開始跳出各種標注，大概十分鐘后論文被翻到了引用界面，評語也一句句的蹦了出來。

“看過這篇論文總覺得缺少了些東西，仔細想想發現缺的大概是智商，毫無關聯的引理證明我就忍了，通篇的語法錯誤我是真沒法忍了，建議本論文作者多吃核桃補補腦后在考慮數學研究的事情。”

“咳咳，好了，三月，我的老師田導還想知道你是怎么玩轉我的微博的，要不你再想個文案發出去？”

屏幕上網頁版微博飛快的打開，然后文案開始快速跳出“咋滴了？怎么最近評論區罵我的人變少了？難道你們看懂了我列出的那些方程式？不能夠啊？難道最近智商達標的人越來越多了？那今天在給大家科普一個困擾航空旅行的可靠性問題。同樣以數學的方式給大家描述，如圖：”

隨后是“嗖嗖嗖”標準的九宮格被傳了上去……

“來，三月，我們聊聊聊天唄……”

“喵……”然后彈出個對話框。

“那個，我一直沒給三月加入語音系統，因為我覺得小貓就應該有小貓的樣子，如果小貓開口說人話，會很違和。”寧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依然面不改色的田言真跟已經湊到他身邊的魯東義解釋了句。

就這樣大概用了半個小時，展示完三月教授的種種能力后，寧為默默的退出了三月的程序，斷開了投影儀，然后淡定的看向始終一言未發的田言真。

魯東義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看向寧為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看到三月表現出的智能水準依然把他震撼到了。

能通過大型圖靈公測的程序的確太不一般了，然而它的形象卻是一只貓，一只很毒舌的貓……

魯東義并不了解三月的誕生過程，他只是單純覺得寧為把人工智能程序設計成一只小奶貓的形象，多少有些不太禮貌。

良久，田言真才問了句：“寧為啊，所以三月是你獨立設計、編程的對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關于實現三月的所有專利你也都預先提交申請了對吧？”

寧為點了點頭，答道：“田導英明！”

田言真擺了擺手道：“不，我不英明！你是真厲害啊！所以譚院士那邊的新材料實驗，論文上要署名三月，真是它做的數學建模？”

寧為想了想，答道：“也不能說全是它做的，在創造力這一塊三月還是有很大局限性的，需要我先給它設定好一個框架，然后它在框架內進行計算跟嘗試，當然還是能省掉許多人為操作步驟的。”

“好吧，我明白了！那么現在你打算怎么收場？我先聽聽你的打算。”田言真深深的做了三個深呼吸之后，看著寧為問道。

“之前我的想法是如果三月萬一真能拿獎的話，就在頒獎典禮上遠程連線，然后在全世界面前露個面，但發現這個問題我想的簡單了。那幫人不知道三月真實身份根本不考慮把獎頒給它啊，只能讓余哥頂上去了。但正如您說的，余哥短時間頂一下還無所謂，但時間長了怕露餡，到時候就麻煩了。偏偏頒獎典禮還要將近兩個月，所以我也在考慮如何用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公布三月的存在，目前來說有兩種想法……”

“算了！”

田言真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寧為繼續說下去：“你還是別說你的想法了，我來說吧。一場發布會吧，關于這場發布會我要強調三點。第一，發布會上，我不管你具體怎么做，但一定要出具一份早已經擬定好的測試計劃書，證明三月事件單純只是為了做一套完整的圖靈測試，沒有任何其他意思，計劃書中要有足夠的理由說明這次測試必要性；”

“第二，發布會上低調一點，單純展示三月的能力，不要做過多闡述，不要想著繼續挑事情，這件事情已經很大了，不需要你再去添油加醋多說什么，所有人會有自己的判斷；”

“第三，發布會結束時給我想好一篇感謝詞，太多熬誠懇，要對所有參與了這次圖靈測試的科研人員不論身份地位，表達出你發自心底的真摯謝意，感謝他們為科學的付出，這些都沒問題吧？”

寧為立刻點頭道：“那絕對沒問題的，田導，說好話這個我會！”

果然還是導師不怕事啊，這是打算把整件事直接消化了。

“田導，那發布會什么時候召開？”魯東義問了句

田言真閉著眼睛想了想，沉默了足足一分鐘后才睜開了雙眼說道：“暫定大后天吧，如果來得及的話。需要籌備的事情很多，我還要跟一些教授提前通個氣，不過這些你們都不要管，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把發言稿準備好了。確定了時間地點后，我會通知你們。”

“行！”寧為立刻點頭道。

田言真看著寧為，搖了搖頭，然后沖著他筆出了一根大拇指：“寧為啊，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收了你這么個學生。你真的是很行啊！”

說完，田言真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穿好，然后直接扭頭果斷的走出了會議室，留下寧為跟魯東義在會議室里默默的對視。

良久，寧為率先打破了沉默：“咳咳，魯師兄，以你對田導的了解，剛才最后他說的那句話應該不是反話吧？所以田導是在表達以我為榮的激動情緒，對不對？”

魯東義很復雜的看了寧為一眼，答道：“以我對田導的了解，他現在大概處于很復雜的情緒分裂狀態，剛才那句話你不管你正著理解還是反著理解都行。如果一定要打個比方的話，就是心情不太穩定，比如上一分鐘的確是很想要狠狠的夸獎你，但下一分鐘如果有人給他遞上一把槍的話，也可能直接就對你開上一槍，對著要害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