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后,入夜時分。
一船三人安然抵達砂勞越河南岸的古晉漁港碼頭。
規規矩矩辦了入港報備手續,然后才順便把船上的幾噸魚賣了。
這些魚都是他們從粵州回航時就順便撈的,直到此時此刻,才有機會出手。
不過好在古晉的魚價本來就比蘭方還高一成多,所以倒也談不上耽誤事兒。一共回本了六七千令,算是把這一路回航的用船成本填平,還略微小賺了一千多。
賣完魚之后,三人商量了一下,龍五建議:“顧小姐,你和阿麗去那家跟船長約好的酒店接頭吧,我在這兒看著船。”
“那辛苦你了。”顧盼很有禮貌,道謝之后,才跟陳麗上岸。
他們在大馬都沒有手機,所以接頭還挺不容易,只能是蹲點。所以當初分手前,顧鯤就交代了到時候在惜春園見面。
陳麗跟顧盼很快找到惜春園,要了一間最小的包廂。
“我記得航班是晚上7點半到的,哥從機場過來還要一個小時呢,不如我們點些上得慢的好菜吧。”顧盼從陳麗手中接過菜單,善意地說。
94年華夏到南洋的航班不多,
陳麗有些不好意思:“就我們幾個人吃,別破費,又不請客。”
“我和我哥也要吃的,不破費。”顧盼笑著安撫道。
她從粵州坐飛機回來的時候,哥哥就關照過她,說如果龍五和陳麗此次航程任務完成得不錯,要給點物質獎勵、好說好話籠絡一下。
顧盼原先雖然對人情世故不太了然,但跟著哥哥出了一趟國,見識了一些世面后,自然也會成熟一些。一個高一的小姑娘,能做到這樣就很不錯了。
她看了一圈菜單,然后吩咐女服務員:“佛跳墻有么?”
“有,不過這個按說是要預訂的,否則太久了,你們等得了么?”
“兩個鐘頭能做出來么?”
“兩個鐘頭有兩個鐘頭的做法……”
正宗佛跳墻如果從發干鮑魚開始算起,那起碼一兩天的時間。但是大型的酒店往往也會備一些提前發好煨燉著的食材,那樣兩三個鐘頭也能做出來。
“那就來一壇佛跳墻。”顧盼吩咐著,又點了其他五六個菜,都是特色的胡建菜。
很快其他菜就先上來了,顧盼招呼大家別拘束,先吃就行。
兩小時后,一輛的士停在酒店門口,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看起來跟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人,正是剛剛從機場趕來的顧鯤。
他這身衣服,是在粵州時候的行頭,趕飛機也懶得換。幸好古晉的出租車有空調,惜春園冷氣也開得比較足,才沒讓顧鯤滿頭大汗失了形象。
“這么熱天還穿西裝,真是裝。樣子倒是挺帥的,那么有男人味。”女服務員領著顧鯤去包廂,一路上內心吐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關上包廂門之后,她回味了一下,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這人好像有點像大小姐上次偷拍的那張照片上的人……不會就是那個那客人又來了吧?”
女服務員當然要討好老板的女兒,所以她隨手就給對方發了些八卦的聊天短信。
千萬別覺得94年在馬來發短信是很奇怪的事情——諾基亞92年底就開發出GSM的手機短信技術了。
馬來亞屬于南洋富裕國家,人均收入僅次于李家坡和文萊,約合月薪1500人民幣,是泰國的兩倍、印尼的五倍。
加上島嶼眾多、有線電話線路架設困難,所以手機網絡建設一直是比較前衛的,94年民眾已經能發短信了。
幾秒種后,距離惜春園不遠的一幢南國風情的小洋樓里,正在做作業的林鶯,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有可能是上次那個客人又來了?”她略一失神,下意識摸了摸偷偷夾在文具盒夾層里的那張照片。
那是她除夕前兩天,店里好多女服務員都放假回去過年了、店里人手不夠去幫忙時,用傻瓜照相機偷偷拍的。
照片上的男生,真實年齡應該不大,但是看起來很成熟很有滄桑感,有一種危險的魅力,那些愛幻想外面世界的小姑娘,有致命的吸引,所以她就趁著對方吃飯,忍不住偷拍了。后來也偶爾跟店里其他女雇員炫耀過,不過也只是為了八卦而已。
林鶯想了想,推開書房的門,對客廳里看電視的母親說:“媽,我作業做完了,出去逛逛。”
“大黑天的逛什么逛,都快八點了。”
“我就附近走走,去店里看看,爸不是還在店里么。”
“那跟你爸一塊兒回來。”
林鶯耍了點小手段,成功走脫。
同一時刻,惜春園的小包廂里,陳麗已經把她和龍五回蘭方出貨、遇到汪菡刁難、陳明誠暗查種種細節,全部跟老板陳述了一遍。
顧鯤第一反應居然有些不可思議:“殼牌總代理陳明誠,居然為了一千桶油的單子就查我?不能吧,蘭方本來就允許油品貿易自由,沒有監管,順路販油的遠不止我一個,他怎么會這么敏感?以陳明誠的調性,最多是抓大放小,控制貨源才對。”
陳麗提起陳明誠這個名字的時候,顧鯤就大致知道發生什么了。
他對陳明誠這人還是挺了解的——后世21世紀初的時候,蘭方也發現了淺海油田,蘭方王室本來是想引入北方華夏國的華海油來競標開發,讓蘭方人保住更多的利益。就是這個陳明誠,多次跳出來從中作梗,幫殼牌系爭取利益、排除競爭,總之就是英系殖民資本的一條狗。
但是,他印象里如今這種小規模的生意,應該還不至于引起陳明誠的忌憚才對。
就在顧鯤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陳麗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老板,你沒親歷回蘭方出貨時的氛圍,可能不理解。我估摸著,也許是因為你發了大財的消息,讓陳明誠誤會你販油的利潤率了,他可能是覺得你得到了其他超便宜、甚至是黑吃黑貨源的油。”
顧鯤一琢磨,終于明白過來。
看來,讓龍五回程的時候無腦拉油,這一步還是稍微莽撞了一點。
如果他不隱瞞這條商路,而是大大方方說出來,販油只有一桶20塊的利潤,也說明油是從華夏那兒利用匯率時間差買的,那陳明誠說不定就不會管他了。
問題就出在,顧鯤要對商機信息徹底保密。
而他發跡太快了,一方面是他捕捉上等好魚的效率太逆天,二來他找客戶、談價錢的本事太強大,還勾結上了徐鋒,讓他靠海鮮業都能每個月賺好幾十萬。
但是在正常人看來,是無法理解這樣一條船,靠合法海鮮業就能用這么快的速度賺錢的。
顧鯤身上,需要保密的來錢要素太多了!堆疊到了一起,放大了所有人的誤會。
說不定顧鯤明明是1塊2一升拿到的油,而陳明誠還以為他是有每升幾毛錢的超級黑道貨源。
“還是我太激進,稍微貪了一點。沒考慮到各種嫉妒和刺探因素堆疊的效果。”顧鯤很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決策上的小錯誤,
“今天龍五辦得很不錯,確實應該把盼盼接出來,蘭方太小,治安也不好,誰知道有沒有麻煩呢。明天我就在古晉也買個房子,然后想辦法塞錢托關系也好,把盼盼辦個來這邊高中念書的手續。陳麗,回頭我會額外給你和龍五犒賞的。”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陳麗連忙謙虛。
顧鯤整理了一下思路,果斷地繼續吩咐:“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后悔也沒用。為了不讓人嫉妒而慢慢來、放棄轉瞬即逝的商機,那也不是我的風格。陳明誠這家伙遲早要搞定的,既然他要找我麻煩,那我們就好好應對。
好在現在還沒正式撕破臉,應該還有拖延的時間。我要盡快壯大自己,以便有資格聯絡其他想要對付他的勢力。”
“我們都聽您的,老板,您讓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顧鯤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自斟自飲喝了幾杯酒。
聽陳麗的轉述,至少半個月的緩沖期還是有的,操作得好的話,再多拖一輪,那就是4月份了。
哪怕是為了幾年后攫取蘭方淺海油田,顧鯤本來也是要干掉陳明誠的,現在無非是不給你足夠的練級刷裝備時間,要倉促越級殺怪罷了。
不逼一逼怎么知道自己的潛力。
“我吃夠了,你們慢慢吃,差不多了就去換龍五來吃。今晚就在附近找個賓館住吧。”顧鯤吃完抹抹嘴,起身去結賬。
因為要談機密的事情,他們刻意讓服務員不要在包廂里伺候,所以吃完了只能自己去前臺結賬。
這頓飯因為上了佛跳墻,總金額達到了四位數,顧鯤直接從陳麗剛剛交給他的八萬二令吉賣油款里,抽出十幾張一百令吉買單。
“哇,帥哥,一個月沒見,出手這么闊了,整個人樣子都變了。”收錢的女服務員調侃了一句。
顧鯤覺得略微有些耳熟,心不在焉地抬眼一看,發現是個穿著日系校服的姑娘,那種輕薄的水手襯衫和水手短裙。
“哦,你是老板娘的女兒對吧,想起來了,難得,你今天又來店里幫忙了?”顧鯤終于認出了對方。
林鶯理了一下自己的鬢發:“是啊,真巧,既然這么有緣,我給你抹個零吧,就收你一千令。”
顧鯤笑笑:“不用這樣,我這人從來不受女人的恩惠。”
林鶯有些氣餒,不過還是調整了一下情緒,湊過去低聲耳語:“那次你走之后幾天,有些人來店里找過你,好像還有海軍的,這你也不感興趣?”
顧鯤:“這不可能,你別瞎說,我就是個賣魚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