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源也當真跟著周游放慢了步速，說來也怪，本來還頗有距離感的二人，突然在這個興趣點重合，步速也瞬間變得像要分別的戀人一樣，為了晚點到達目的地，別說步速快慢，不往后退就不錯了。

穆清源收起了手機，緩緩說道：“退休以后我基本拒絕了所有實際工作和會議，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不是大學，是中學，那時候想像力是最豐富的，也敢想，錯的離譜也無所謂。我當時就在想，其他維度的房子，應該怎么蓋呢？”

“怎么蓋？”

穆清源瞅了瞅身前身后，確定其他人都比較遠后，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當時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要應付考試了，后來就是應付很多實際工作，應付生活，應付婚姻和孩子，應付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不知不覺就應付了半輩子，這段時間，我完全失去想像力了，甚至連精力都沒有了。”

穆清源說著，漸漸露出了一種孩子般古靈精怪的表情：“但是退休以后，不到半個月，我的想像力好像又回來了，我感覺又回到了半個世紀前，只不過這一次，我已經履行了一個人一生的全部責任，沒人能再逼我應付什么，我只對自己負責。”

“三維的房子我見的太多了，已經有生理厭惡了，于是順著我中學時的想法，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試著成為了一名二維建筑師……”穆清源說著抬起手掌比劃道，“說白了，就是在一張薄紙上蓋房子，房子是沒有高度只有厚度的線，你能想像嗎？”

“像個平面迷宮？”

“對，從我們的視野里看是這樣，但那些建筑肯定不是為我們服務的，你要想像一下二維生物的視野。”

“嗯……”周游假想自己是一個二維扁片人，站在一座迷宮前，因為那個世界是二維的，只有前后左右，沒有上下，因此無論他站在那里，都只能站在迷宮的一個側面。

想到此，周游忽然驚道：“一條線？？”

“哈哈，有趣吧，這就是二維世界的建筑學，所有建筑都看上去都是線！你可以想象一下，二維小人在自己的建筑內部觀察，無論這棟建筑有多么復雜多么不規則，無論做了怎樣華麗的裝飾，但在他們眼前呈現的，始終都是線，如果他原地轉一周參觀這個建筑，會發現它是一個環，無論如何設計，結果都是這樣。”

“天啊……”周游張著嘴巴道，“二維世界的建筑師會失業的。”

“怎么會？”穆清源有點激動地說道，“二維建筑學反而更加偉大，你以為把一條線做得美很容易么？”

“可它的呈現只是線，建筑設計還有發揮空間么？”

穆清源非常肯定地點頭：“當然有，線可以有顏色，可以有深淺遠近漸變，線也不一定是連續的，可以時不時斷一下開個二維窗戶，這都是設計空間，這都牽扯到結構學和審美。”

“啊。”周游再次陷入震驚。

他難以想象，那個“線”的時間會產生怎樣的美學，更有趣的是，如果遇見了那種美學，其理論和精髓會不會反饋到三維上，給地球世界的設計師一條全新的美學體系，鑄就跨越維度的大師？

又或許，有些藝術造詣天馬行空的大師，正是在想象中遇見了那個世界呢？

穆清源看著若有所思的周游有些欣喜：“我相信二維建筑師的造詣絕不比我們低，相反，我們多了一個維度，比他們更好發揮，搞不好建筑理論還不如人家純粹呢。”

周游還有很多話想問，但離大門口已經很近了，別人早就走到那里等他們了，周游只好再次打開了穆清源的頭像，那座四維拱橋的三維投影。

“那四維建筑呢？”

“會增加海量的麻煩，與海量的樂趣。”穆清源試著比劃出一個復雜的幾何體，比劃出一個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空間，“如果有天堂，我希望就是那樣的，希望我畢生所學的一切只是茫茫真理中一個可悲的邊角，希望我可以像嬰兒一樣擁抱全新的世界，就像是二維小人跳出了那個平面，看到了他的家，到那時，他的幸福，將超越所有存在著與存在過的二維小人之和。”

周游難抑心中的震撼，穆清源再次用幾何理論勾勒出了一種美學藝術：“這是我聽過最有意思的天堂，我頭一次希望真的有天堂存在。”

“呵呵，可別太執迷了，這樣的天堂暫時只存在于數學之中。”穆清源拍了拍周游，“這些抽象的想像，我相信對建筑設計是一定有幫助的，只是這個意義很難快速體現，就算沒體現也沒關系，權當是想像力訓練了。”

“那我先從二維設計師做起。”周游好像找到了新的玩物一樣摩拳擦掌，“怕是要經常打擾穆老師了。”

不得不說，周游此時求知的表情，敬佩的語態與急切的姿勢都非常到位，這段時間他對“強行拜師”的技巧也已經掌握得滾瓜爛熟了，誰來都是頂不住的。

穆清源聞言大笑道：“那我可要小心了，不然二維建筑第一人的名號就要被搶走了。”

“哈哈哈！”

副主任見二人一路哈哈大笑過來，知道他們聊的差不多了，當即上前問道：“穆主任，還去餐廳和林中別墅看看么？”

“不必了，這次評審僅對攬星，有機會再來住吧。”穆清源擺了擺手，“回去討論吧，盡快完成評審流程。”

“好。”副主任這便沖周游道，“對了，因為之前永茂的那個事情，設計師署名這塊只能留下三個人或機構，其中排名最靠前的默認為直接榮譽獲得者，你要改一下資料再發過來。”

周游本來填寫了五六個機構和七八個名字上去，現在看來要縮一縮了。

“那就陵海大學建筑學院、深鎮藝庭和小隱湖畔設計團隊可以么？”

副主任強調道：“這樣不行了，排在最前面的必須是主設計師，或者主設計師所屬的機構，機構要求必須是注冊在案的，不能隨便什么都往上掛，也是因為永茂事件才嚴格要求的。”

“這就沒辦法了，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