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肅緊張的心跳早已經入擂鼓一般,而面上仍舊鎮定如常,望著王響,打量他的神色。
王響是個粗人,可粗人并不代表頭腦不清不楚,今日他為何前來,韓肅早已經不愿深究,他只知道自己的江山命運此時都在王響的手中。
他帶了東南大營的守軍入都城來,到底意欲為何?若當真是協助田玉庚等人忤逆,他今日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景言和景升一左一右護在韓肅身邊,眼瞧著事情已經緊張至此,景言便再無猶豫,道:“皇上。”
“嗯?”韓肅并不曾看他。
景言從懷中掏出一物,道:“這是靖王妃……不,是君夫人吩咐卑職交給皇上的。說必要時候可以一用。”
韓肅聽到“君夫人”三個字,立馬看向了景言,就見景言手中的,赫然是喬舒亞代表大伊國女王送給阮筠婷的那把火槍。
心還是不可抑制的震動了一下。緩緩伸手,接過火槍在手。
景言抿了抿嘴唇,道:“君夫人身邊的護衛將此物交給卑職的時候,說她有句話讓卑職帶給您。”
“什么話?”韓肅將火槍緊緊握住。
“君夫人說,她從此以后有人保護,再不需要此物了。就留給皇上您,防身用。”
韓肅笑了。
罷了,過去已然過去,她還顧念朋友之情,他已該知足。
那方田玉庚與王響的對話尚未完畢。
“……田大人此言差矣,當初末將奉召而來,乃是擒拿叛賊,您如此做,豈不是要末將成千古罪人?”
田玉庚道:“賊人就在此處。老夫斷不會叫王將軍成了什么千古罪人。大梁國的未來,就全部在王將軍手中了!”
王響面色陰沉。
由大街小巷涌來的身著東南大營服侍的兵士們已經手握雁翎刀嚴陣以待。
韓肅知道,這火槍緊要關頭就第一發比較好用,能打敵人個出其不意,隨后要裝槍藥,太費時間。
王響的模樣。像是已經與田玉庚達成共識了。他這一次機會,是用來殺了田玉庚,還是用來自裁?韓肅已經可以預見自己落入田玉庚手中必然受辱。
敗者為寇,他好歹是一國之君,哪里會甘心受辱!
不知道母后如何了?
還有萱姐兒……
韓肅腦海中一時間閃過許多念頭,眼看著王響翻身上馬,抽出腰間雁翎刀,就知道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他怕是等不到君召英搬救兵來了。
景言、景升都緊咬牙關,握緊佩刀。
時間仿佛靜止了。城門外的打斗與喧囂聲。似乎都離他們遠去。
就在場面寂靜的呼吸可聞時,王響手中的雁翎刀反手一指田玉庚,高聲道:
“臣王響,知梁都城中有田玉庚、趙志兵等四妖孽趁皇上不在春宮中興風作浪,意圖不軌,特率軍五萬入都,清君側,平亂世。吾皇若英明決斷,當贊同臣之說法。將田玉庚等四妖孽嚴懲,否則臣為天下百姓,寧可大逆不道,做一回反叛,也要為大梁國除去那四個奸詐小人!”
“你,你……”田玉庚抖著手指著王響。
雁翎刀往前一送。險些斬掉他的食指。田玉庚嚇得臉色發白,道:“你,王響小人,出爾反爾!你先前不是答應了老夫……”
“不使緩兵之計,你豈會容我大軍入城?不拖延時間。怎等到三萬援軍!狗賊,你還不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響話音方落,城中就傳來浩瀚如海的山呼之聲。
四周堅硬的城墻將呼聲籠在其中,震得韓肅心頭激蕩。前后的落差之大,讓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身后的城門吱嘎一聲大開,君召英率領兵馬沖了進來。
“皇上!沒事吧!”
“沒事。”
韓肅回答的鎮定,景升險些喜極而泣。
田玉庚早已被雁翎刀逼的連滾帶爬掉下馬來。
王響收刀入鞘,下馬跪倒在地:“臣權宜之計,另皇上受驚,請皇上恕罪。”
韓肅策馬向前,到了王響跟前也下得馬來,雙手將他攙扶起來:“王將軍平身。你救駕有功,朕怎會責怪?”隨即環顧四周,抬起手來壓了壓。
山呼之聲戛然而止。
韓肅朗聲道:“朕聽從民愿,順應民心,田玉庚、趙志兵等四人,意圖謀反,著革去官職壓監候審。”
“皇上圣明!”王響率先跪下,城中守軍以及東南大營的守軍也紛紛下跪。
田玉庚抖如篩糠,還強作鎮定:“你,你別高興的太早,皇宮早已經落入我等手中,你若識相,還要太后活命,就放了我!”
韓肅面色巨變:“放肆!”揚手就是一馬鞭,抽的田玉庚臉上立時皮開肉綻:“君愛卿,將此人押下!”
“是!”
“王將軍。”
“臣在。”
“速率軍,隨朕回宮,營救太后!”
“臣遵旨!”
韓肅率領大軍,不費吹灰之力沖破了趙志兵等三人薄弱的防守,然而當大軍沖入慈安宮時,卻發現宮中寂靜的可怕。
韓肅心頭一顫。
一抬手,吩咐身后眾兵士止步,獨自一人上了臺階,輕輕地推開格扇。
殿中光線昏暗,宮女嬤嬤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半空中兩個晃蕩的人影,刺得韓肅瞇了眼。
一人是湖藍的湘裙,腳上穿著紅色綾鞋。
另一個是茶金色九翟錦裙,一只腳穿了同色的繡鞋,另一只腳上只穿了白襪。
兩人的尸首,扔在輕微晃動。
“母后……”韓肅聲音沙啞,踉蹌著上前,一把抱住那茶金色身影的雙腿救她下來:“母后!兒子回來了!母后,求你醒醒啊!!”
太后妝容精致的面龐平和而安逸。卻再也不可能回應韓肅。
韓肅緊緊抱住太后的尸首,如同負傷的猛獸那般痛哭出聲。
房梁上高懸的,還有呂貴嬪……
就在這時,田妃提著裙擺從側殿跑了過來,“皇上,皇上。您可回來了!嚇死臣妾了!外頭有來了好多人,太后說,說我們都是皇家的女人,不能受辱,初云公主帶著人在外頭拼殺,支應不了多久,所以,所以就……”
韓肅抬起頭,臉上猶帶淚痕。目光森冷。
“田愛妃?”
“皇上。”田妃哭的梨花帶雨,“臣妾方才還看見,看見杜貴嬪自裁了。”
“是嗎。那你呢?”
田妃一愣:“皇上?”
“朕信太后會為了皇家名譽,為了保全朕而自裁,呂貴嬪和杜貴嬪,卻是你逼死的吧?”
“皇上冤枉臣妾了!”田妃捂著臉哭成了個淚人。
“你父謀逆,你全不知情?”
“臣妾……臣妾的確不知情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韓肅緩緩將太后的尸首放下。脫了身上的龍袍為她蓋好,仿佛怕她會冷一樣。
隨后。走向田妃。
“皇上,您,您要做什么。”她連滾帶爬的往后退。
韓肅冷笑,隨手抓了才剛太后自縊用的白綾下來,“愛妃如此貞潔烈婦,怎么能眼看著呂貴嬪和杜貴嬪都去了。自己還茍活于世呢?你活著,旁人說不定會說你貪生怕死,對朕不忠。”
“不,不,我不要死。皇上!”
“你去吧,朕接下來就送你全族下去陪你!”
韓肅反手將白綾繞在田妃脖頸上,面無表情,手中用力,眼睛看向敞開的格扇外,那湛藍無云的天空。
田妃的腿蹬著,雙手抓韓肅的手,韓肅手背上被劃出血痕,卻仍舊不放松,緊緊的將白綾拽成了白色的細繩。
田妃終于斷了氣。
可韓肅還不放手,像是要將她的人頭直接絞下來。
即便如此,失去母親的痛,仍舊沒有半分紓解。
蘭舟,筠婷,你們是否早已經算準了會有這一切?
第一個驚喜,為朕保住了青州縣百姓的民心。
第二個驚喜,為朕除去覬覦山河的四個亂臣賊子。
可是,放火謀害你們的太后,也就此丟了性命。
其實,這件事韓肅知道自己無法怨怪任何人。
他也知道,如果在密林中談崩了,他無法返回都城,王響就會協助田玉庚扶新帝登基。王響是如何都不會虧了的。太后卻是如何都必死無疑的。
巨變之后,田玉庚等四人株連九族,首犯凌遲處死。太后也風光大葬入皇陵。
一切忙完之后,大梁國終于恢復了平靜。值得欣喜的,是南方的災難也終于結束了。此番繡妍教和百草堂立了首功,皇帝大肆褒獎,親筆重題了“百草堂”三個字,又題寫了“仁心仁術”的匾額相贈,以示嘉獎。
八月十六,徐家。
“好孩子,看這里看這里。抓這個,將來考狀元!”
“小蓯,抓這個,將來繼承你爹爹的醫術!”
老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王元霜和羅詩敏等人,與阮筠婷和君蘭舟一同將蓯蓉圍在當中,小蓯身上穿了件正紅色的對襟襖子,頭上梳著一個沖天辮,白嫩嫩的臉上堆著笑,撅著小屁股在鋪了大紅桌巾的八仙桌上來回亂爬,竟出人意料的將算盤、毛筆、印章、中藥和小鞋子統統劃拉到了身前。
君蘭舟和阮筠婷看的大樂,“看來我兒子是跟我一個命啊!”
阮筠婷暗笑。哪里有你這樣命好的?有幾個古代男子,能遇到即穿越又重生的女子?
“我到希望小蓯不與你一樣。”阮筠婷抱起小蓯,一手摟著他的小屁股,一手擦擦他嘴角的口水:“我只要他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過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了。”
老太太臉上的笑自從阮筠婷和君蘭舟回家來就沒有停過,聞言笑道:“婷兒且放心。你們回來這些日子了,皇上不可能不知,卻連派人來問候都不曾,就說明他當真已經放手了。”
“是啊。”阮筠婷笑道:“這樣我們走后也可以放下心來。”
老太太聞言。略有些悲傷:“一定要走嗎?”
“是。”阮筠婷笑道:“老祖宗不必擔憂。您只需調養好身子,我與蘭舟四處看看,一年半載就會回來看您。到時候小蓯就可以叫曾祖母了。”
“哎,你這孩子,就是不消停。”老太太笑著拭淚,“都已經安定下來。做什么要走呢。咱們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守在一起不好嗎?”
阮筠婷笑道:“好,當然好,不過我想趁著年輕,到處轉轉看看。去熟悉一下我生活的這片土地。蘭舟醫術高明,或許可以通過游歷而增長醫術,還可以救活更多人的性命呢。”
羅詩敏必然舍不得,眼里含著淚打趣她:“你這丫頭,難道你要砸了見死不救的招牌。改叫‘見人就救’?”
“那樣不好嗎?”阮筠婷笑著:“我覺著就挺好。”回頭問君蘭舟,“你說呢?”
君蘭舟摸了摸鼻子:“都依你。”
“瞧瞧你都要把婷兒寵成什么樣子了。”老太太歡喜又嘴硬。
用過了晚飯,阮筠婷和君蘭舟就要告辭。老太太道:“你們幾時啟程?”
“明日就要啟程,在東港乘船離開。”見左右無人,阮筠婷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來:“老祖宗,這是姬老神醫給我的,我跟著蘭舟,用不上這個。您留著用。”悄悄地道:“里頭有五丸,功效與繡妍丹差不多呢。”
老太太咂舌。手中的小瓷瓶仿若千斤重。當初為了一丸藥,她差點不顧這孩子的性命,如今她卻還了她一瓶藥。且她給了徐家的,又豈止是一瓶藥這么多?
老太太潸然淚下:“婷兒,外奶奶老了。沒幾年折騰了,你得了空就帶著小蓯回來看我。”
“是。我知道。”阮筠婷也含了眼淚。
“明兒個。我可不去送你。”
“老祖宗保重。”阮筠婷抱住了老太太,二人相擁片刻,她才與君蘭舟上了馬車。
老太太看著那輛簡樸的小馬車漸行漸遠,流著淚笑出聲來。
采菱,你若瞧見婷兒如此幸福。是否也放下心了?
東港位于大梁國東海沿岸,是重要的港城市。此即標有百草堂徽記的一艘木質大船,正緩緩的離開港口。
臨海的懸崖上,韓肅身著便裝,策馬而立。望著那艘大船漸漸地離開視線。
他如今,卻已經不想在看清楚船頭相依的那兩個身影。將目光移向了廣闊無垠的海平面。
晨光在海面上灑下點點金輝,朝霞滿天,沙鷗盤旋……
韓肅心中豁然開朗。
同一片天空下,早晚還會有重逢之日。只希望再見之時,你我仍舊能記得年少時的默契。
兩個月后,大伊國都城。
一輛黑色的馬車緩緩停在路旁,車門打開,從上頭走下一名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高挑美男子,他長發在腦后松松束成一束,轉回身,對著車上的愛妻伸出手。
一只戴了蕾絲花邊手套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隨即,身著鵝huáng色鯨骨裙,頭戴同色雪白蕾絲鑲邊插著白羽毛大沿帽的妙齡女子,踩著三寸的高跟鞋優雅的下了馬車。
男子紳士的彎腰,親吻她的手背。兩人相視一笑。隨即女子嬌笑著挽住他的手臂,兩人向著人潮來往的前方走去。
全文完(……)
打下全文完三個字,真心不舍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