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風云錄

第一百零一章 海底針

初晨,葉子還未被日光喚醒,小光頭邢云旗卻已開始了每日的早課。

師父告訴他,以他的資質,的確不適合修行釋空門的明王訣,不過,他的性子倒是適合修行佛法。

邢云旗當時就不開心了,怎么總是提起這件事呢?他可是要娶媳婦兒的。

師父就笑著揉了揉已經長得寸許的腦袋,告訴他,佛法在心,未必需要出家,有空多陪慧遠大師聊聊。

提起慧遠大師,邢云旗便十分開心,已經知曉大師真實身份的他并沒有因為自己曾經的那點善意而自慚,因為即便是在西涼王府里,慧明大師依然用他親手扎制的那柄掃把打掃庭院。

這座清幽的小院子是西涼王特意給慧明大師居住的,在新的寺廟建成之前,慧遠大師會一直住在這里,誦經念佛。

此院名曰靜觀齋,是釋遠大師自己起的名字。

靜觀萬物長生道,坐等花開幾落時。

西涼王倒是常去靜觀齋作客,與慧遠大師共研佛理,而暫時還居住在王府之中的霍棄疾卻是在忙另外一件事。

輕呼一口濁氣,邢云旗睜開了眼睛,破曉時分他便出來打坐練功,如今晨光已照射在院中樹上。

打坐近一個時辰,體內太玄真氣已運轉一個大周天。

師父告訴他,他的資質算不上出眾,修行這太玄功不會有他那從未見過的師兄那般成就,他雖然不爭強好勝,卻也有些失落。

師父便又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師父收你為弟子可不是為了培養一個武林高手的。

當時他不解,師父便笑了笑說道,是因為你是你,所以師父才收了你啊!

真煩人,又是他聽不懂的話,不再是小光頭的他又撅了撅嘴巴。

我本來就是我啊,這又是什么理由?

獨自打坐的邢云旗有些不開心,最近師父不像之前那般盯著自己練功,而是當了一個甩手掌柜的,天天去陪郡主姐姐練功。

郡主姐姐不讓自己叫她姐姐,說亂了輩分,說完之后她偏偏又紅著臉跑開了,可姑姑也是她不讓叫的啊,那自己該叫什么?

打坐完畢的邢云旗嘆了口氣,還得回房去認字和抄書。

說起認字與抄書一事,霍棄疾卻極其認真地告訴邢云旗,不許松懈,字認得越多越好,字可以寫得不漂亮,但是一定要字跡工整。

邢云旗悄悄算過,自從師父教自己識字開始,自己已經認得近千字了。

不過他的字還是寫得歪歪扭扭的。

霍棄疾便告訴他,寫字一事急不來,要靜下心,慢慢去寫,一邊寫,一邊記,就好像你在幫助這些個方塊兒字從一本書上搬到另一本書上,再搬到自己的心里,那么這個字就是你的了。

霍棄疾這句話邢云旗聽明白了,以后自己不抄書就能寫出來的字便是自己的字了。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

邢云旗倒不是不喜歡抄書,只是有些太無趣了,還不如在釋空山上的時候,與師兄們一起砍柴擔水有意思,他也努力地想與書中那些文字做好朋友,可它們一個個的都好似離他太遠,跑進他心中的沒幾個,所以,他很孤單。

邢云旗看出來了,師父可一點都不孤單。

除了內功之外,霍棄疾每天還抽出兩個時辰親自指導邢云旗練武,說是指導,不過是邢云旗在那扎馬蹲襠,霍棄疾在一旁捧著一本書看,手中還拿著一根小竹鞭。

剛開始的時候,邢云旗的腿上,胳膊上沒少挨鞭子,霍棄疾用力拿捏及其恰到好處,邢云旗每挨一鞭子,都是鉆心的疼,可到晚上他查看自己胳膊手臂的時候,卻只留下一條淺痕,睡一覺起來就全消了。

霍棄疾告訴邢云旗,這是習武的基礎,每個習武之人都要經歷這一步,就是天縱奇才也不例外。

邢云旗便有些迷糊,既然都不例外了,又如何算得上天縱奇才呢?

霍棄疾便告訴他,天縱奇才是可以把基礎的東西做到極致,然后將之延伸,再變成自己的東西。以習武一事而言,天縱奇才將來是能夠開宗立派的,而常人之資便是孜孜不倦,練拳百萬,也不過是強身健體,小有所成罷了。若是以學文一事而論,同樣是抄書萬卷,你也許就是多讀了些書,多認識了幾個字罷了,而天縱奇才呢,是能夠出書論著的。

邢云旗便有點小小的失落。

霍棄疾笑了笑告訴他,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天縱奇才的,與其想些虛無縹緲之事,還不如踏踏實實多認幾個字,多打上幾拳。

雖不能成為雞群之鶴,卻可成為眾雞之首。

邢云旗又仰著小腦袋問道,師父可是天縱奇才?

霍棄疾便笑了笑,說,你這孩子,不僅命好,這眼力也不錯!

那天邢云旗出奇的少挨了兩鞭子。

邢云旗揉了揉自己的小腦袋瓜兒,濃密的短發有些扎手,他忍不住又多揉了幾下,長頭發的感覺,真好!

看了看天色,還有些早,他便不急著回房,趁機再扎一會兒馬步。

多練會兒,便少挨些竹鞭子,他不是怕疼,是覺得丟人,這么簡單的一件事,自己做了這么久都做不好,將來見到自己那位大師兄,豈不是要被笑話死。

師父可是說過,從武道一途來說,大師兄是當之無愧的天縱奇才。

緊握雙拳,雙拳收于腰間,邢云旗橫跨一步,輕喝一聲,便蹲了下去。

為了練好這個馬步,他連去茅房大解的時候都是趁機練上一會兒的。

全身繃緊,雙腿用力牢牢扎在地上,邢云旗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這時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心神合一,摒棄雜念,緊是為松,松即是緊”

卻是霍棄疾不知何時已到了邢云旗的身后。

邢云旗來不及想師父是什么時候到自己身后的,而是聽從師父之言,抱元守一,認真扎馬。

一條小竹鞭如青蛇般落在邢云旗的大腿上,而已是物我兩忘之態的邢云旗竟然毫無知覺。更新最快奇奇小說

霍棄疾笑了笑,看來自己這個腦袋總有些奇怪想法的小弟子倒是很有靈性的,這般境界卻是不太容易進入的。

看來這小子的太玄功已到了入門境界了,這般速度,倒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嘴角掛笑,霍棄疾手中小竹鞭又是一抖,便抽在邢云旗的屁股上,一聲倒吸冷氣聲音傳來,霍棄疾知道,這小子被自己一鞭子給抽醒了。

捂著屁股跳了起來,邢云旗也不再扎馬步了,轉過身來一臉憤憤之色看向霍棄疾,委屈道:“師父,我自己練習您也抽我,況且方才我也沒犯錯啊!”

霍棄疾笑呵呵道:“師父想抽,沒忍住,便抽了!”

邢云旗一聽,氣得一時語塞,便轉過頭去,蹲在地上生悶氣。

霍棄疾走上前去,蹲在小弟子身旁,輕聲說道:“是不是因為師父擾了你方才的狀態,心中有些遺憾,所以才生氣的?”

邢云旗轉頭看向師父,眼神滿是疑問。

霍棄疾笑了笑繼續說道:“不用遺憾,以后你進入這種狀態會越來越容易的,師父方才是故意喚醒你,是怕你在這種狀態下陷入太深,迷失自我。”

“迷失?師父,我方才突然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以前我扎馬步的時候,總是想把每一處都做到盡善盡美,心中總是在想,腿是不是又動了,身子是不是又顫了,越想,這馬步反而扎得越不穩,尤其是蹲的時間久了,更會如此。可剛才,我突然覺得我自己在打坐練功,并沒有扎馬步,可又好似時刻能知道,自己依然在那安安穩穩地蹲著。就好像,就好像我自己同時在做兩件事一樣。”

霍棄疾拍了拍邢云旗的肩膀說道:“起來吧,咱們邊走邊說。別耽擱了用早膳。”

邢云旗轉頭悄悄撇嘴,還不是因為吃過早飯郡主姐姐就來找你。

霍棄疾假裝沒看到。

他有些無奈,元夕那小子可從來不敢這么對自己。不過若是元夕在身邊的話,只怕是會直愣愣問自己,是不是想娶上官子陌給他當師娘。

邢云旗卻不敢。

輕咳一聲,霍棄疾接著邢云旗的話說道:“你自己能悟到這一層,很好!這練拳之初在意動作很好,只有在意了,你才能會用心去做,但是要做好,就要做到收心,讓你的身體練到能夠自然的達到你想要的動作,而非刻意。而你所練的太玄功可不是只有打坐的時候才能練,當你初窺門徑之后,每時每刻都可以練功,當然,打坐吐納自然是效果最好的。”

邢云旗思索片刻,抬頭看向霍棄疾笑嘻嘻問道:“師父,師父,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太玄功已經入門了唄!”

霍棄疾點了點頭,將左手置于邢云旗左肩之上,半摟著這個小弟子向前走著,緩緩說道:“方才師父叫醒你,是防止你太過沉浸在這種境界之中,造成物我兩非的局面,換句話說就是走火入魔。到那時,你會分不清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是虛幻的,人就會變得瘋瘋癲癲的。所以師父那一鞭子,你說該不該打?”

邢云旗嚇得一吐舌頭,拍拍胸脯道:“嗯嗯,多虧師父了!”

霍棄疾倒不是危言聳聽嚇唬邢云旗,一般而言,練功走火入魔便是這般出現的,不過以邢云旗如今這點微末功力,距離因練功而發狂卻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之遙。

走了幾步之后,邢云旗便開始疑惑,抬頭看向師父:“師父,弟子想起一件事來!”

霍棄疾左手向上,揉了揉已經扎手的“小光頭”,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打著商量的語氣說道:“云旗啊,要不你先把頭發剃光了得了,正好慧遠大師在,他肯定能把你這個頭剃得光亮光亮的。等你將來遇見喜歡的姑娘,再將頭發留起來就是了。”

邢云旗沖著霍棄疾一齜牙,搖著頭說道:“不成不成,我不要再剃了,就是師父叫我剃也不行。”

“可師父想再摸一摸啊,光溜溜的,多好!”

霍棄疾卻未意識到,曾經在元夕面前的他,卻從未如此與弟子打趣過。

邢云旗一撇嘴,嘴里冒出一句話來,屁股上卻又挨了一鞭子。

“郡主姐姐的手不光溜么?”

霍棄疾有些無奈,這小子,怎么什么話都敢亂說呢?

挨了一鞭子的邢云旗吐了吐舌頭,突然想起一事,抬頭看向霍棄疾道:“師父,您方才分明是故意的!”

“哦?什么故意的?”

邢云旗哼了一聲說道:“故意岔開話題,因為你用小竹鞭打我,就是故意的,哼!”

霍棄疾笑吟吟道:“我不是說過了么?”

“說過什么?”

“我想啊!”

“想什么?”

“就是想打你一下啊”

“哼!”

“那你還謝謝師父么?”

聽霍棄疾這么一問,邢云旗想也沒想便說道:“謝啊,我知道,便是師父打我,也是為我好,況且師父大的又不疼!”

“不疼啊,看來下次要多加些力氣了。”

說完,霍棄疾還順勢揮舞了幾下手中的小竹鞭。

邢云旗便向前跑去,邊跑邊說道:“疼,疼死我了,我要去看看屁股有沒有紅腫!”

霍棄疾笑了笑。

師徒二人還未吃完早餐,便來人了,卻不是王府的小郡主,而是老管家宋伯。

霍棄疾放下筷子,笑著問道:“宋伯,可是王爺找我?”

宋伯點點頭道:“王爺邀先生道書房一敘。”

霍棄疾站起身來,對著還未吃完的邢云旗說道:“你別急,慢慢吃,一定要吃飽了哈!”

正喝著羊肉湯的邢云旗點點頭道:“師父放心吧!”

宋伯問道:“霍先生吃好了?”

霍棄疾點點頭道:“嗯,宋伯,咱們走吧,別讓王上久等了!”

上官子陌剛放下碗,還未離座,西涼王便笑呵呵地看著她說道:“我說女兒啊,你就那么著急么?你看看你,最近陪父王說話的日子可少了不少啊,都說女大不中留,父王如今才深有這般體會。”

上官子陌只好又坐了回來,看向西涼王撒嬌道:“父王我這不是每日都陪您用早膳么!”

西涼王笑呵呵道:“你這丫頭,快來與父王說說,你們二人如今進展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子陌面色微紅,沖著西涼王嗔道:“哪有像您這般做父王的,怎么什么話都問,羞死人了!”

西涼王朗聲大笑道:“我西涼王的女兒,還有什么可怕羞的?要不是賢侄要征得其父同意,本王早就把你們二人的婚事給辦了。”

上官子陌瞪了西涼王一眼,“父王,您要是沒什么說的,我可就走了!”

西涼王見面若桃花的女兒,嘖嘖稱贊道:“我那賢侄倒是好福氣!”

上官子陌站起身來。

西涼王笑呵呵說道:“陌陌啊,父王一會兒有要事與我那賢侄相商,我已讓老宋過去請他了,你將他借我半日如何?”

上官子陌這才明白西涼王為何叫住自己,轉頭看向西涼王,她嘟著嘴說道:“我又沒天天看著他,父王又何須跟我說。”

說完轉身而去,卻依然拐去霍棄疾與邢云旗住的院子那邊。

宋伯在前面帶路,打眼一看,卻見小郡主迎了過來,便快上幾步迎了過去說道:“小郡主,王上請霍先生去書房議事。”

上官子陌笑道:“宋伯,父王告訴我了,我去找小光頭玩兒去!”

宋伯點了點頭,卻是很識趣地向前走了十多步,在那等候霍棄疾。

小郡主與霍先生之事,王府上下,人盡皆知,不過這霍棄疾的身份,知道的人卻是不多。

霍棄疾對著上官子陌笑了笑說道:“吃飽了?”

上官子陌低了頭看向鞋尖,怎么如此有才華的他每次開場白都這么接地氣呢?

霍棄疾溫聲說道:“一天之計在于晨,朝食吃好有益于養生,你可別為了身材而縮食啊!”

上官子陌想了想自己腰,好像從石昆城歸來之后,自己心情大好,這胃口好像也好了許多,這腰上都有一絲贅肉了,他這般言語,可是嫌自己胖了?

想到這里,她有些不開心。

今日早上她還吃了一大塊兒胡餅,喝了一大碗的羊肉湯。

霍棄疾有些奇怪,怎么平日里話不少的她今日怎么這般寡言呢?

上官子陌卻抬起頭來沖著他一頓埋怨:“還不是你,非要教我練什么拳,害的我總是餓,吃得就多,我都長肉了!”

霍棄疾一聽,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便笑著說道:“能吃是福啊,再說了,你也沒胖多少啊,如今多健康?”

可這話聽到上官子陌耳中卻是另外一層意思,這是嫌自己又能吃又胖了。

想到這里,便覺得心情不美麗了,本想和他甜言蜜語幾句,開開心心地去看著小光頭抄書,可現在,卻怎么也提不起興致來。

霍棄疾抬頭看了眼遠處,偷瞄二人的宋伯趕緊抬頭看天。

像自己小郡主與霍先生這般的,他老宋可從未見過,按照世俗禮法,哪家姑娘出閣前能這般與人打情罵俏的,好在是在王府之內,要是在外被人看見,少不了要遭人白眼。

霍棄疾輕拉起上官子陌的小手,幾根青蔥玉指柔弱無骨,攥在手中當然比小光頭的頭滑溜多了。

看著有些不開心的上官子陌,霍棄疾卻是不知她為何會不開心,好在玉手在他手中并未掙脫。

就這么被他拉著手,上官子陌的不開心早就沒了,只不過她想看看,從他口中又會說出什么打擊自己的話語來。

霍棄疾柔聲說道:“雖然你生氣的樣子很美,可我卻是舍不得!”

上官子陌肩頭微顫,霍棄疾有些不知所措,怎么還哭了呢?

這時上官子陌抬起頭來,沖著他展顏一笑,甜甜一笑道:“那你會心疼么?”

霍棄疾搖頭道,一本正經地看向她說道:“不會的!”

上官子陌剛欲噘嘴,霍棄疾又說道:“我又怎么舍得讓你心疼呢”

上官子陌眼睛眨了眨明眸,想了一小會兒才明白他話中之意,瞪了霍棄疾一眼,她抽出自己的玉手說道:“油嘴滑舌的,你快去找父王吧,我去找小光頭玩兒!”

霍棄疾笑看上官子陌離去,一陣失神,方才上官子陌的眼中,卻真的有幾滴淚沒有落下。

身為男子的他,卻不曾知曉,女人可不只是傷心時才會落淚的。

上官子陌覺得今日的陽光,真好!

西涼王書房,霍棄疾推門而入,宋伯將門輕輕帶上。

見霍棄疾走了進來,西涼王招呼道:“賢婿,哦,不對,倒是老夫心切了,是賢侄,賢侄,范景天派人給我回信了,看來咱們這第一仗可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