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黃,太陽在天邊收回了最后一絲霞光。
春寒料峭的日子,太陽一收,天便涼了下來。
此時的無乩館,一絲薄霧慢慢氳開在花廳,謝放和朱九伺候在門外,偌大的屋子中間,只有趙父子二人正在對弈。近來,甲一隨行太子在宮中,極少回無乩館,而父子手談更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甲一會下棋的年月至少是趙的兩倍有余,可是他的棋藝遠不如趙,自從趙十二歲開始,除非他自己愿意,甲一從未在他手上贏過棋,后來,甲一便不愛下了。
時光靜謐,落子無聲。
甲一看著已露敗相的棋局,手夾白棋,皺著眉頭正在躊躇該落到何處,就見白執匆匆進來,同趙耳語了兩句。
趙眉梢微揚,平靜地道:“知道了。”
甲一索性把棋丟開,假裝沒看到敗局之象。
“發生何事?”
他原是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十天干之首,在白執面前自有威儀。
白執看了趙一眼,見他沒有說話,也就是不阻止的意思,低下頭,老老實實地把白塔寺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甲一。
順便,他還添油加醋了一句。
“有人質疑覺遠大師,認為他的妄語虛言,不足為信……”
甲一重重哼聲。
“分明是那對假夫婦欺瞞在先,怎倒成了覺遠大師的不是?既然那二人誠心欺瞞,說不定連生辰八字都是假的,覺遠大師又如何能查明真假?”
白執瞄趙一眼,低低咕噥一句。
“他不是高僧么?”
“高僧不是高神。覺遠是人不是神,推算和占卜更不是神鬼附體……”甲一冷眼掃向白執,看他神色有異,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冷不丁將視線睨向趙。
“此事肯定又是那個宋阿拾做的。”
趙平靜地看他,“父親可有證據?”
甲一道:“這般荒誕不經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來。更何況,覺遠大師一生慈悲為懷,從不樹敵。若是無仇無怨,那二人怎會專程上門尋他晦氣?這出戲分明是有心人故意布局,就為敗他名聲,從而達到目的……”
趙問:“父親以為,目的是什么?”
甲一冷冷看他,“讓覺遠失去威望,那他的話如何令人信服?那宋阿拾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玉堂庵了?”
趙淡淡道:“那父親是說,如此這般,她就不用去了嗎?”
甲一被他反將一軍,怔了怔,目光突然沉了下來。
“無乩,你從來不是任性的人。你很清楚,不是我與覺遠非要阻擾你的姻緣,你的命數也非覺遠所測。是先帝和道常法師的意思,你就算不聽我的,不聽覺遠的,甚至可以不聽道常的,難道你忍心不聽先帝的話嗎?”
先帝,是趙跨不過的一道屏障。
趙眼眸微垂,抿緊了唇角。
甲一看他如此,便知道這番話有用,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若是半月之期都不能忍,你二人如何熬得過這天命反嗤?又如何餞行誓言,執手天涯,行百年之好?”
趙眉頭微蹙,看著他淡淡道,“明日我親自送她去玉堂庵。”
甲一緩緩松了口氣,“那是最好。”
趙又道:“但白塔寺的事,絕非阿拾所為。”
哼!甲一看他護犢子護到這種程度,臉色稍稍有些難看,“是不是宋阿拾所為,你心知肚明。我這么說,也并非是要追責于她,只是要你防著她點,別讓她給你惹出什么事端。”
趙沉默。
甲一安靜地看他片刻。
“無乩,此女非池中物,精于心計,性韌而多思,在你身邊非禍即亂,早晚是要為你惹出事來的!”
從青山大營到東宮事變,再到這后來的事情,甲一全都看在眼里,雖然不多言語,可早已看出此女的驚人之舉。她是男人,不像長公主那般感情用事,分析利弊,再加趙的命數,心里便隱隱有些害怕,覺得她是一個禍端。
然而,面對老父親的勸說,趙面色如常,絲毫不為所動。
“她若是尋常人,怎會得我所愛?”
“無乩——”
“父親,天色不早。”趙站起來,一副送命的姿態,“陛下今日回宮,宮中事務必定繁忙。父親,請吧?”
“你!”
甲一本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話少又冷淡。可是卻每每被趙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指了趙半晌,見他一動不動,半點反應都沒有,終是重重一嘆,垂下手來。
“你好自為之!”
見他轉身,趙躬身行禮。
“父親慢走!”
“哼!”
甲一甩袖,越去越遠。
趙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斂住表情,冷冷看了一眼侍立的白執。
“請明光郡主來一趟。”
白執看他表情,心里有點虛,“是。爺!屬下這就去請。”
時雍在宋家吃過夜飯,再慢慢悠悠地送陳嵐回去,去長公主屋里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再同她們拜別離開。
等她到無乩館時,夜已經深了。
夜幕下無乩館,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靜寂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幾盞昏黃的燈火,安安靜靜地照亮著庭院房舍,而在前頭為她掌燈的嫻衣,表情也是古怪。
“郡主,爺在里面。”嫻衣走到院門停下,朝時雍遞了個眼神,又放低聲音,看了一眼侍立門外的謝放和朱九,壓低聲音道:“你仔細些,爺晚上發了大脾氣的。”
發大脾氣是怎樣?
時雍哦一聲,老老實實地點頭。
“多謝嫻衣姐姐。”
嫻衣朝她擠了一個眼神,“進去吧。”
時雍嗯聲,越過謝放和朱九,推門而入,立馬換上一張笑臉,聲音脆得仿佛黃鸝出殼,嬌俏又可人。
“大人,阿拾來向你辭行了。”
趙慵懶地坐在棋盤邊的椅子上,似乎正在思考那一局殘棋,面容淡淡,眼神幽深。聞聲他慢慢抬頭,朝時雍看過來,語氣平靜得聽不出半分喜怒。
“長公主那里去過了?”
時雍道:“去過了。”
趙又問:“家里都安排好了?”
時雍莞爾一笑,“都安排好了。就剩下大人這里沒有辭別,我這不就來了嗎?”
該辭行的人都辭別過了,他竟是最后一個。
趙微微瞇起眼,仍是云淡風輕的模樣。
“過來。”
時雍察覺到他語氣不善,心知白塔寺的事情逃不過他的眼睛,但是,趙不問,她便裝傻。時雍走到趙的身側自然地坐下來,彎腰按了按他的膝蓋。
“大人的腿,可還好?”
趙哼了一聲,面色不知不覺緩和下來,可是,對于這個狡猾的女子,他并不肯輕饒,語氣仍是冷冷淡淡。
“阿拾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時雍神情微滯,隨即又笑開,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瞧熱鬧去了。”
“哪里?”
見他這一副審問囚犯的模樣,時雍慵懶地嘆息一聲,雙手在他膝蓋上輕輕地揉捏起來。
“白塔寺,大人不都知道了嗎?還問,分明就是不相信我。”
這女子,慣會倒打一耙。
怎的一轉眼,就成了他的不是?
“你準備如何讓本座相信?”
時雍聽他這話,手微微一頓,美眸抬起看向他冷峻的面孔,面無表情地回視過去。
“我知道大人怪我什么。可是阿拾不知這有何不對?他做初一,我做十五罷了。再者,大人難道沒有聽說過,寧拆十座廟,莫毀一門婚?老和尚毀我的婚,我別說十座廟,一座廟都沒有拆他,算是善良了吧?”
趙嘴角微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你倒是有理了?阿拾,你現在不是宋仵作的女兒宋阿拾,你是大晏的明光郡主,做事要有分寸,若讓人知曉,會說你挾私報復……”
“報復又如何?報復有什么不對?”時雍聲音大了些,看他沉默,又垂下眉梢,軟了些語氣,小聲道:“再說了,我讓燕穆帶人去的,又沒人知道是我指使,怕什么?”
趙道:“你當真以為覺遠不知?”
時雍一怔,看著他鎮定的表情,愣了愣又笑了起來。
“自然不知。若是老和尚知道,哪會如我所愿,毀了自己得道高僧的名聲?”
趙目光沉下,加重了語氣。
“他為燕穆和云度批八字姻緣,說他二人'和睦朝朝,白頭偕老',可有說錯?”
依他們的關系,和睦朝朝自然沒有問題,而白頭么……難道指的是燕穆的白頭?
時雍沉了沉眉,“你連這個都知道了?”
趙捻起一顆棋子,落在和甲一沒有下完的棋盤上,慢騰騰地說:“我還知道,覺遠賜字'順意’,是叫你我順應天意,不要再有悖逆之念。”
老和尚有這么厲害?
時雍狐疑地看著趙,目光幽幽涼涼,滿是懷疑的樣子。
“大人,你在哄我對不對?你想讓我心甘情愿地去玉堂庵,不惜為老和尚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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