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局大使尷尬地笑著應了,一臉敷衍,而其他醫官看時雍全是一言難盡的表情。
若是吃些蔬菜和橙子就能治病,還需要他們干什么?
時雍想盡快去驗尸,便不跟他們多說,也不耽誤人家辦事,趕緊告辭出來。
大使自然不留她。
而幾個醫官不待她走出門,就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此女我識得。宋家胡同宋仵作……不,宋大人家的大姑娘。以前是衙門里做穩婆的……”
“是嗎?那她來這里如何?”
“聽說得了錦衣衛那位的青睞,怎能不來耀武揚威一番?”
“京師城盡出怪事,穩婆何時比醫婆都厲害了?來惠民藥局指指點點。”
那些人聲音刻意壓低,但沒能瞞過朱九的耳朵。
他一臉不悅,看了時雍一眼。
“這些混賬東西,比市井婦人還嘴碎,我去撕了他們的嘴。”
時雍平靜地看他,“不必。”
朱九氣不過,罵阿拾就算了,居然含沙射影說他們家爺?
他不高興地哼聲:“你聽到他們說什么了嗎?你就不生氣?”
時雍道:“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不被說?”
她又扭頭看著朱九笑,“你們不也沒少在背后說我么?”
朱九啞然,一時尷尬得摳手。
出門的時候,外面還圍了不少人。
朱九暗道一聲:“這些人都瘋了。阿拾,我們現在去哪里?”
時雍道:“找大人。”
須得有趙的幫忙才能去殮房確認,她一個人勢單力孤,又是女子,不論說什么,都沒有人肯相信。在這個時代,女子哪怕真心想做點事,也是比登天還難。
她上輩子已然體會過了,所以,這輩子能依仗趙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凡事更是不敢往自己身上攬功勞,就怕被人視著眼中釘。
周明生看她要走,又隨上來。
“阿拾,你記得我的事啊?”
時雍愣住,“什么事?”
周明生癟嘴,看了朱九一眼,小聲道:“不是說,幫我向大都督舉薦么…………衙役哪有錦衣衛體面?阿拾,我的后半輩子,我周家的后代……全都指望你了。”
朱九拉著臉看他。
周明生猶不自覺,拍了拍時雍的胳膊,一臉賤笑,
“回見。哥哥辦差去了。”
時雍聞言搖頭,笑了笑走遠。
二人趕到無乩館的時候,趙還沒有回來。趙云圳剛剛練完功,滿頭滿臉的汗,看到阿拾,他來不及洗漱,唷了一聲,像只小鳥兒似的,不管不顧地奔上前。
“你昨日上哪里去了?偷偷走的,不帶我。”
時雍掏出絹子,弓腰擦了擦小孩額頭上的汗。
“我有正事要做呀。”
趙云圳不滿地哼聲,“陪我不是正事嗎?”
時雍哭笑不得,“我又不領東宮的俸祿。”
一聽這話,趙云圳沉入了沉思,片刻,看著她嚴肅了小臉,“這個好辦。明日我就讓詹事府給你個差事。你旁的事都不用管,只管陪我便是,就像小丙一樣……”
時雍敲他的腦門兒。
“想一出是一出。你是太子,不是村子里的財主少爺。”
趙云圳瞪大眼,摸著額頭。
“你又打我,又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治你死罪的。”
“知道呀。”時雍叉著腰看他,“那太子殿下要治奴婢死罪嗎?”
趙云圳瞥她一眼,放下手來板著臉道:“我是太子,要個人有什么不可以?”
時雍想了想道:“可是我不想侍候你呀。”
趙云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太子爺你都不想侍候,那你想侍候誰?阿叔嗎?”
時雍道:“我誰都不想侍候。”
她的拒絕,傷害到了趙云圳的臉面,而這句話入耳,他又稍稍挽回了一絲尊嚴,小臉上稍稍好看了一點。
“本宮決定的事,看誰敢攔。等阿叔回來,我就告訴他……”
說到這里,趙云圳突然抿住嘴,小臉微紅,略帶羞澀地道:“再說,阿叔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你的。他肯空定會把你給我的……”
“胡鬧!”趙進門就進到這話,一張冷臉沉若寒冰,
“小丙,太子殿下功課做完了嗎?”
小丙看到他的臉色,有點緊張,“做,做完了。”
趙面無表情,“帶他出去,再罰一個時辰。”
小丙微愣,而趙云圳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整個人垮掉了。
“憑什么?你不可以罰我,我是太子……”
“我是你師父。”趙打斷他,冷然擺手,“帶下去。”
小丙緊張地去拉趙云圳,小家伙猛地沖上前,手足并用地在趙的胸膛上、腿上、腰上捶了好幾拳,狠狠一跺腳,跑出去了。
“趙,算你狠!等我長大,我就廢了你這個師父。”
“不!等我長大,我要做你兒子的師父,我天天罰他。”
“罰他一百遍,一百個時辰!哼!”
人去得老遠,吼聲還往耳朵里鉆。
時雍輕笑一聲,看著趙滿身風霜的冷漠樣子,走上前借過他身上的披風,掛在衣架上。
“大人,來桑怎么說?”
她問得太自然了。
趙微怔,謝放眼皮卻是直跳。
從他進入無乩館來,從來沒有人隨意過問大都督的公務。
依趙的性子,肯定是不樂意多說的。謝放看了時雍一眼,皺眉。時雍接受到他的眼神,也略覺不妥,正想說句什么挽救一下,就見趙坐下來了。
“他不承認。”
時雍哦聲,點頭。
“那來桑極有可能不知情。”
趙正喝茶,聞言抬頭看她一眼,語氣涼涼,“如此肯定?”
時雍道:“來桑這個人不慣于撒謊。若他說謊,大人肯定能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趙道:“你高看我。”
這語氣好像不太友善呢?
時雍看看謝放,又轉頭瞄他,恰好與趙視線對個正著。
趙面無表情地道:“約了來桑,午時去殮房,認尸。”
順天府的殮房,時雍很熟悉了。
她把今日在惠民藥局里的檢查情況告訴趙,便自告奮勇去殮房解剖,幫他確認那三名死者的死因,趙沒有反對。
“敗血之癥,不是中毒?”
時雍點頭,想了想,又搖頭。
“目前只能說,疑似敗血之癥,但不能排除中毒。等解剖后,大抵就可以確認了。”
趙有正事急著處理,問了幾句就去忙了。
時雍見狀,不便問他之前朱九在王氏面前說的那些話,安靜地坐在他的書房里。
翻看了幾頁《錦衣春燈》,時雍內心突然跳過一絲古怪的想法——
這京師城里突生怪病,把他們《錦衣春燈》畫師的事情都耽誤了呀。
時雍腦子生出了許多想法,亂麻般纏在一起,她正尋思好好理一理,婧衣就進來傳午膳了。
將趙的膳食擺好,婧衣熱情地招呼時雍。
“阿拾,也跟你備了好吃的。跟我去吧?嫻衣也在,你們許久未見,恰好可以聚聚。”
時雍道:“好呀。”
她放下書剛站起身,就聽到趙冷冷地道:“她就在這里用。”
婧衣心下大驚,臉上困惑,怔了片刻沒反應。
趙從書案前抬頭,“還不快去,添一副碗筷。”
婧頭輕輕吸氣,低頭福身,“是。”
在婧衣的記憶里,趙為人清冷古怪,是從來不肯與人同桌進餐的,即使家里來了客人,也是一樣。他遺世獨立,孤獨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絕艷姿勢,一般來人也知道他的性子,從不勉強。
可他竟然讓阿拾陪他用膳?
不是侍候,是加副碗筷?
婧衣心里沉甸甸的,可是回去告訴嫻衣,她卻一副見怪不見的樣子,頭都懶得抬,只懶洋洋地告誡她。
“咱們做奴婢的人,盡本分就可,主子的事,少插手。”
婧衣啞然。
趙在飯桌上很講規矩,甚少說話,時雍知道他的行事為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偶爾幫他布個菜,并不多言,碗筷輕碰,聲音悅耳,竟是意外的和諧。
兩人剛吃完東西,趙云圳就練完功過來了。
小家伙又是一頭一臉的汗水,看到時雍就歡快地跑過來叫苦。
“可給我累壞了,阿拾,你也用你那個銀針給我扎扎吧。我這里痛,這里也痛……”
他指著自己酸痛的胳膊腿兒。
可是,話沒說完,趙就站了起來。
“小丙,讓人給殿下備膳。”
說罷側目看了時雍一眼,“走了。”
趙云圳一臉狐疑:“???”
“你們去哪?”
時雍捏了捏他軟軟的小臉。
“我們辦正事去。太子殿下多吃點,快快長高。”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背后傳來趙云圳撒潑般地吼叫。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氣死本宮啦。我要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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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看書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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