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令

第81章 捉到“女鬼”了

當今皇帝是個性情涼薄的人,執掌大晏二十二年,面色不顯,待臣下也和氣,可即便是太上皇永祿爺在世時,他也是個有主意的。

這一年多來,皇帝身子雖弱,眼睛可亮得緊。婁寶全是光啟帝年幼時便跟在他身邊的太監,跟了一輩子,平日里又在宮中當差,眼前的人所做之事,若說皇帝毫無察覺,白馬扶舟不信。

可是,皇帝嘴上斥責幾句,從沒有當真處罰過他。帝王心思猜不透,除了制衡錦衣衛,平衡朝野權力,玩弄帝王心術外,婁寶全私底下為皇帝做了多少事,在皇帝心里有幾分臉面,誰也不敢猜。

可趙明明知這些,還是動了婁寶全。

白馬扶舟覺得此人當真是瘋,可他眼下,不便阻止。

要瘋,就由他瘋去吧。

“趙,咱家要面見陛下。”

“等咱家見過陛下,必要你死無全尸……”

婁寶全癱在雨里,雙手被反剪著,除了痛罵,已沒有別的辦法。可是他的痛罵,漸漸地助長了東廠番役的戾氣。

他們心思漸漸活絡起來——

婁公公是陛下的心腹,不僅是看著陛下長大的大人,聽說還對陛下有過救命的恩情。陛下若是肯護著他,東廠又何須怕趙?又憑什么任由錦衣衛來羞辱?

“老子不干了!”

正在列隊驗身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吼起來。

“兄弟們,咱們緝事廠何時受過這等鳥氣?”

“不脫,死也不脫。咱們跟他們拼了,老子就不信,他趙沒得旨意,敢把咱們全部絞殺在此……”

有人起頭,整肅的人群就如突然沸騰的水,炸了開來。場面混亂,番役們聚集一起,背抵著背,看著執戟橫戈的錦衣衛,一個個咬牙切齒,一副要和他們拼命的樣子。

時雍環視著憤怒的人群,嘴角輕輕一抿,笑了。

“大人,我找到人了。”

白馬扶舟心思一動,目光里有幾分疑惑,趙卻仍是面無波瀾,不待時雍指出那人是誰,便將目光投向人群。

“本座也看到了。”

紛亂的人群有剎那的安靜。

眾人紛紛愕然地看著趙和時雍,不知他倆在唱什么雙簧。

“這是訛咱們呢,大家別聽他的——”

人群中又有人低吼起來,粗聲粗氣,怎么聽也不像一個女子。可是時雍一笑,斬釘截鐵地說:“就是他。煽動鬧事。”

趙冷聲:“拿下!”

他毫不猶豫,場上的其他人卻愣住了。

那是一個青衣番役,身材瘦小,面色蒼白,可是粗獷的長相和中氣十足的聲音,還有一舉手一投足,分明就是一個漢子啊?

謝放以為是要殺雞儆猴,二話不說便朝那人走去。

哪料他尚未靠近,那瘦小男子突然往后退去。

“想跑!”

謝放反應迅速,追了出去。

“圍住他,別讓他跑了。”

錦衣衛行動迅速,不過短暫的停頓便圍攏上來。那男子一看走不掉了,突然扭頭朝趙邪佞一笑,雙手扯過一個番役,讓他擋住謝放,自己飛身退向墻邊,拉出一個役長擋在身前。

“趙小兒,看你今日能奈姑奶奶何……”

聲音一出,廣場突寂。

那粗獷的男子竟然變了腔調,聲音嬌柔婉轉,分明就是一個女子。這一下,連東廠的番役們都震驚了。

“見鬼了么?那不是掌廚事的富貴叔嗎?”

“是富貴叔,他怎會……是一個女子?”

“不可能。她不是富貴叔。富貴叔我能不知道?我和他一起撒過尿……好個細尖的貨,哪會是女子?”

在眾人驚嘆的聲音里,那女子哈哈大笑,眼看被錦衣衛包圍,明知大難臨頭,仍是不恐不躁。

“來啊!哪個上來,姑奶奶便賞它一顆紅糖吃。”

她嘴上說著紅糖,手里扣住一甩,一個紅艷艷的東西就在地上炸裂開來,激起濃煙陣陣,而近前的兩名錦衣緹騎始料不及,被炸得后退兩步,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咚”一聲栽倒在地。

“火霹靂?”

白馬扶舟變了臉色,整個廣場上的人都驚住了。

“火霹靂”是一種烈性火器,在場的人大多沒有見過,只是從一些閑語傳聞里得知,那是永祿爺的懿初皇后所制,威力極大,殺傷力驚人。

不過,自永祿爺得位開始,此等烈性火器便被嚴厲管制,除了軍中有配置,民間絕無蹤跡,亦不得制造之法。即使是軍中,要調配火器也需一級軍事長官親令,不是誰都可以拿到的。

今日趙調來的神機營將士,也只攜帶了火銃。

而這個女子,手上居然有“火霹靂”?

一種莫名的恐懼在廣場上蔓延開來,人群紛紛后退,將女子圍成了一個半弧,神機營舉起了火銃,墻上的伏兵也是拉滿了弓箭。

見狀,那個女子猖狂的笑聲。

“姑奶奶原本不想要你們的命,既然你等非要把小命硬塞給我,那我便笑納了。來啊,誰先上來送死?”

冷風肆虐,人影重重。

死亡的陰影下,氣氛凝滯而恐懼。

時雍扭頭看趙。

只一眼,便生生愣住。

他往前走了兩步,飛魚服像一抹移動的火光,襯著他冷冰的臉,在天光下極為駭人。他面無表情,甚至都沒有拔刀,語氣平靜地說。

“要活的。”

這話極是平靜,卻讓人無端發寒。

要活的是讓人不要下殺手嗎?

可是,那女子分明就要玉石俱焚,哪留得下活口?

“弓箭。”趙攤開手。

一旁侍立的將士連忙將弓箭遞到他手上。

趙一言不發,試了試弓弦的彈力,挽弓,搭箭,一支,兩支,身子猛地側轉,兩只箭同時瞄向背抵墻壁的兩個人。

“不要!”那個被女子拉在身前做擋箭牌的役長,見此情形,瞪大雙眼,絕望地吶喊。

“大都督,救我,救救我啊。”

冷風傳來他凄厲的叫聲,那女子手上的“火霹靂”亦同時出手,但她脅持了人在身前,拋出的距離十分有限,身前幾丈的人都已讓開,這一炸,沒有傷到人,只是卷起的濃煙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而趙手上的弓,拉滿,嗖一聲,

疾風響過,兩支箭用一把弓射了出去。

“大都督!”

眾人驚愕。

這般濃煙之下,如何能射中?

即便射中,又如何保證是活口?

兩支箭同時末入煙霧,一道慘叫破霧而來。

趙放下弓,揮手,“上!”

謝放帶人打頭沖了上去,人群歡呼著,黑壓壓的一群涌上去,看樣子極是振奮。

時雍有些好奇,也大著膽子走了過去。

刺鼻的煙霧慢慢散開,眼前的畫面,震住了她,

也震住了廣場上的所有人。

眾人的視線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兩支箭。

它們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那女子和役長,一支箭左臂,一支箭右臂,兩人像串葫蘆般串在一起,而箭頭直接末入了堅硬的墻壁,牢牢將人控住。

他們手臂廢了,身子動彈不得,卻活著。

很少人見過趙露技。

他平常出行大多時候坐馬車,馬都很少騎,冷不丁露這一手,實在令人震驚。

果然是在戰場上嗜過血的人。

白馬扶舟笑嘆,“好箭法,在下佩服。”

趙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平靜地看了白馬扶舟片刻,唇角微微上揚。

“你才是贏家。”

白馬扶舟笑了,“此話怎講?”

趙慢悠悠地說:“等著陛下的圣旨吧。”

白馬扶舟懶散地打量著他,知道他所指是什么,也不意外,“那得多謝大都督成全。”

“順水推舟而已。”

趙淡淡說著,目光已然飄向了時雍。

他看她時,眼睛里有真切的贊賞,可是走到她身邊,他卻沒有夸她,只道了一句:“大黑不錯。”

時雍:“……”

勞碌這么久,又玩心機又耍手段又闖東廠,就得了這么一句?也太吝嗇了吧?

“我呢?”時雍眨眼追問。

趙目光瞄向她,很深的一眼,“狡猾。”

“報——”

這時,一個身著鎧甲的大高個走了過來,朝趙施了一禮,“大都督,這些人如何處置?”

他指的是東廠這些隸役和緝事。

趙看一眼,“先拿下,等陛下旨意。”

魏驍龍是神機營統領,敕封的龍武將軍,是趙在軍中的心腹,也是錦衣衛千戶魏州的堂兄。領兵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卻憨直簡單。

聞言,他抬起濃眉看了看趙的表情,擔心地壓低了聲音。

“此事,陛下不會責怪吧?”

趙:“有本座擔著,你怕什么?”

“不怕,不怕,我怕啥?”說罷,他眼神又怪戳戳地望趙,意有所指地笑,“就是那個火器,你看,能不能給我們神機營也搞一些?”

趙眼瞼微斂,“不急。”

不急,那就是有戲了?

魏驍龍眼前一亮,抱劍拱手,“多謝大都督。”

抬頭,又問:“何時能到?可有一個準確的時日?”

趙扭頭,視線微冷,“用不了多久,有你在戰場發揮的時候。急什么?”

語氣雖平靜,說的話卻如重錘,狠狠砸到魏驍龍的心頭。

他面色一變,緊張地看了時雍一眼,見大都督都不避她,又放松下來,“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陛下那邊可是有風聲傳出來?我前陣子剛聽說,陛下不愿打仗,準備讓公主和親來著?”

趙臉上沒有什么變化。

“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便明白了。”

“啥?”魏驍龍一頭霧水。

看趙不動聲色,又憨憨地笑,“我并沒有想明白——”

趙眉頭微微一皺,望向正被錦衣衛帶走的婁寶全,淡淡說:“你當真以為是本座要清算婁寶全?”

魏驍龍一驚。

“難道是……”陛下?

后面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趙抬斷,示意他不要多言。

“抓緊練兵。”

“是。”

魏驍龍挺直脊背。

再離開時,趙看他背影,很顯然是壓抑不住激動,腳步都飄了些。

趙搓搓膝蓋,剛轉過身,就對上時雍的目光。

“膝蓋又痛了?”

趙抿嘴,“又下雨了。”

傲什么嬌?痛還不肯承認。

時雍看著這一片狼藉的現場,釋然一笑。

“回頭我再為大人針灸。”

趙目光微沉,“你?”

往常從沒有這么主動過的人,突然轉變是太令人生疑了。可是,時雍又很難向他解釋,一個人剛獲得一種新技能時,那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我也想早日為大人除去痛苦。”

趙唇角微揚,冷哼一聲,“假。”

說罷他一撩披風,單手負在身后轉過身,走在前面,又飄來一聲。

“來。”

時雍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去哪?”

“針灸。”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何苦大發善心啊。

時雍追上去,“不去審女鬼嗎?”

“針灸!”

一夜喧鬧,歸于寂靜。

天光熹微時,雨停歇了,空氣霧蒙蒙潤濕非常。

今日應天府的茶樓酒肆里,比往常更為熱鬧。

緝事廠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天,京城里好多人都看到了。好事者傳出無數秘聞,這番變故讓人心驚肉跳。

“女鬼”潛藏在東廠,被錦衣衛大都督帶人當場捉住,牽出婁寶全的地下寶庫,也讓人不得不想,應天府那幾樁懸案是否與婁寶全有關。

樹倒猢猻散。

聽說婁寶全被抓,人人拍手叫好。

只是,對于女鬼的身份,眾說紛紜。

同一時間,時雍在無乩館里,頂著困倦為趙灸腿、熏艾,腦子里也在想那個女鬼怎么樣了。

審了嗎?

說了嗎?

傷治了嗎?

會不會又自殺?

各種想法混亂地糾纏在一起,她微微出神。

“想什么?”

頭頂的呼吸燙得時雍愣了下,抬頭看著趙不時何時低下來的臉,毛孔倏地張開。

這人干嘛離她這么近?怪嚇人。

“想昨夜的事。”時雍對上趙的眼,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尬了一下,尋了個話題。

“大人,我能問你幾件事嗎?”

趙垂眼,“交換。”

“嗯?”時雍一時沒反應過來,“交換什么?”

趙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分明沒有喜怒,卻像在她心窩里養了一窩貓,毛絨絨的爪子撓來撓去,癢癢麻麻,讓她很不自在。

時雍眼一瞄:“看我干什么?”

趙觀察她片刻,抬手戳向她的額頭。

“這腦子。”

“嘶,干嘛戳我?”

“你要問我事,還能交換什么?”

她要問事,當然是交換問題答案唄。

時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復雜,再看趙的眼睛,明明平淡似水,卻愣是讓她看出幾分戲謔來。

他在嘲笑她。

時雍拿著艾條的手一抖。

“成交。你先問還是我先問?”

“一人一個來。”趙膝蓋曲了曲,離時雍手上艾條的火光稍遠一些,“你先。”

時雍微頓,抬頭道:“昨天你和魏將軍說的那話什么意思?是不是陛下要辦婁寶全?”

趙:“是。”

時雍問:“陛下要辦他,為何要大費周章?”

趙撩起眼皮,“該我。”

時雍咬牙,“你問。”

趙沉默片刻,突然低下頭,目光專注地端詳她,“你從何處得知‘女鬼’曾在得月樓出沒?”

時雍目光微暗。

這是那天燕穆和烏嬋帶來的消息,除了“香莧不晚”和得月樓都是廣武侯府的產業外,他們在為時雍找尋傻娘和毒蛇的過程中,無意發現那“女鬼”消失在得月樓的后院,兩日未出。

可是這事怎能告訴趙?

這是她最大的秘密。

“大黑。”

時雍很快調整了呼吸,平靜地看著趙說:“那日在水洗巷見過‘女鬼’,我便試圖讓大黑找出她的蹤跡,后來大黑帶我到了得月樓,可我不敢冒失,這才找大人定計。”

“你怎知‘女鬼’一定會來?”

“從天壽山回來,我便斷定,兇手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個幸存者。可是,明明有大把的機會,對方為什么沒有動手呢?”

時雍停頓一下,視線似笑非笑地定在趙的臉上。

“若我沒有猜錯,大人一直有派人保護我,這才讓兇手沒法子下手對不對?所以,我得讓自己落單,離開錦衣衛的視線。”

趙問:“為何選擇東廠?”

“因為——”

時雍說到這里,突然發現不對。

趙一連問了她三個問題,而她連他沒問的都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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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月,新的一本書上架,謝謝還在身邊的你。

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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