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套小小巧巧的宅院,攏在一處,并作一套方正樸素的大宅,在扎蘭堡算不得富貴,卻是鄉親們交口稱贊的典范。
“前面那就是老張家的房子了,瞧人家,多和睦?五個孩子各有一套院子,每逢年節孩子們回來,那可是全鄉頭一份榮耀。”
馬車上女客極其詫異,問帶路的老鄉,“連女兒都有?”
“是啊那老張家發家就是靠著他大女兒,起房子時也仗義,給兩個女兒都各留了一套。現在鄉里但凡條件好些的人家,都跟著他們家學,就是嫁出去的女兒也要留給屋的,這樣女兒縱是嫁出去也才有底氣噯,那不就是老張頭么?老張,老張”
張蜻蜓就瞧見一張無比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龐從田間抬起,手里還抱著一個奶娃娃,“噯,老王,你這是打哪兒回來了呀?”
瞬間,眼淚就模糊了視線。是她爹真是她那個好賭如命的爹
只是張發財的臉上早就褪去了那些層層疊疊如老核桃皮般的苦澀,舒展開來,象是蒸好的包子,縱是依舊打著褶,也是富足而安定的。
潘云豹已經跳下馬來,緊張兮兮的整整衣襟,問/sss/gxgihftutp.jpg,“我這樣還好吧?不少字還好吧?不少字”
“爹,娘,您們這都是怎么了?”怕嚇著孩子們,除了夫妻二人,誰也不知此行的真正目的。潘以箏心無城府的問著,一臉好奇。
偷偷抹了把眼淚,張蜻蜓使勁按捺著激動不已的心情,“沒事,沒事兒。云豹,快扶我下車。”
引路的老鄉已經跳上馬車,跟張發財說起原委,“這是一家外地的客人,想來買幾匹好馬,又聽說了你們的家事兒,想來拜訪拜訪,我就給領來了。”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張發財又和氣的招呼張蜻蜓等人,“這大熱的天,路上辛苦了吧?不少字進屋先喝杯茶。老婆子,有客人來啦”
“來啦來啦”張羅氏直起那萬年駝著的背,從屋里迎了出來,身上的衣裳不再是黑舊襤褸的,而是涼快輕薄的夏布。一瞧這顏色,就有新做的,花白的頭上還戴著金銀簪環,整個人和屋子一樣收拾得干凈俐落。
見他們進來,甚有氣派的指使著屋子里的小丫頭上茶,切瓜果,見他們衣衫齊整,還帶孩子們,又讓人端了些點心糖果出來。雖是鄉村之物,卻并不粗鄙,做得比一般人家精巧許多。
“你們別嫌棄,這些都是我家酒樓的廚子們沒事做著玩的,嘗個鮮吧。”張羅氏這態度很謙和,但話里話外都是驕傲。
“行了行了”張發財打斷的老伴的炫耀,將小孫女抱在膝頭上,含笑問他們,“幾位這是打哪兒來呀?想買些什么樣的馬?”
潘云豹忙站起來回話,“小可姓潘,這是拙荊,我們從南康來,打算看著合適,就給孩子們挑幾匹好馬。”
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打聽到了,章清亭家的馬場現在可是做得極好,專門致力于培養最優良的好馬,在北安國都甚有名氣。
張發財這些年隨著兒女生意越做越大,眼界也開闊多了,接人待物都很大氣,聽他們從南康來,也不以為意,“若是給孩子挑的,這個時節的倒是有些開春新下的小馬駒。你們要是著急,我現就帶你們去看。要是不急,就在我家用個午飯,嘮嘮磕,等這大毒日子下去了再去瞧看,如何?”
“這怎么好意思?”
“那有什么?進門都是客,何況你們還是那么大老遠來的。不過是些家常便飯,算不得什么。”
張發財口中客氣,但張羅氏已經吩咐下人趕緊去加菜張羅了。
張蜻蜓喝了口茶,定了定神,終于面對著自己的父親,開口了,“爹……老爹,你們家這么大的生意,都是大女兒在張羅么?”
“哪能啊”張發財也不知怎地,對這位嬌美可人的少夫人挺有好感的,見她問起,爽朗的笑道,“馬場那兒,現在是我小兒子在幫他大姐干著。”
“元寶?”張蜻蜓不禁脫口而出,說完又有些后悔,“我們來時,聽說你們家這小兒子還中了舉人,是吧?不少字”
是啊,提起這事,張發財就得意了。他三個兒子,老大張金寶是給當年窮耽誤了,沒讀到什么書,但兩個小兒子,張銀寶和張元寶都考中了秀才。
只是張銀寶中了秀才之后,因家中事務繁雜,無心向學,便回來幫忙打理大姐在永和鎮的綢緞生意。而張元寶第一年考科舉不中后,便自卷鋪蓋到大姐的馬場干活去了。白日里干活,晚上卻是夜讀不輟。誰曾想這小子這么有毅力,堅持了又一年三年后,私下里跑去趕考,居然就給他中了舉。
算是給老張家大大的長了一回臉,只是他對當官沒啥興趣,所以再往上也不想再考了。
“倒是想學他兩個姐夫,日后到書院里當個教書先生,我們也都隨他的。”張發財呵呵笑著,臉上很是滿足,只字沒提他大閨女為了這個跟小兒子慪了一個新年的氣。
章清亭不是官迷,只是想讓弟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可張元寶卻死活不同意,“咱家已經有姐夫中了個狀元了,何必還要我呢?再往京城去,花費貴不說,馬場里的這些馬怎辦?我當好這個馬倌,可也不比當官的差。從前大姐你不就這么說么?況且,我中這舉人,也就剛吊到榜尾,怎么可能到了京城反而高中了?”
把章清亭氣得無話可說,只得作罷。
不過家里出了這樣一位舉人,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張發財沒什么好求的,“只愿給他給門好親事,這就罷了。”
為了專心苦讀,張元寶一直不愿成親,這回高中了,倒是有不少人來提親。只是一直沒有相到合適的,張元寶也不急,只說要過一輩子,就得找個合眼緣的才行。
就為這句話,和他大姐又鬧了點小矛盾。這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挑剔這些不著邊的東西
不過章清亭在走前,已經給李鴻文賀玉堂等交好之人都定下任務了,讓他們發動一切三姑六婆,給這弟弟廣泛撒網去,等她從南康回來,就要初步看見成效的。
張發財笑著感慨,“我這個大女兒啊,真是沒話說,家里這些年,里里外外可全虧得她張羅。”
張蜻蜓聽得心下微酸,忽地聽門口有人說話,“爹您就記得大姐的好,我們都是不干活的”
“喲小蝶你怎么回來了?”
這是張小蝶?張蜻蜓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衣著得體,眉目清麗的女子,實在是很難將她和印象當中那個黃毛丫頭聯系在一起。
張小蝶看見家中有外客也不意外,含笑見了禮,讓下人們將一筐東西送進里屋,“這不是看著天熱,家里預備了些消暑解渴的東西,就順便給你們多備了一份,才忙完鋪子里早上的生意,這就送來了。”
“哎呀,你費這個錢干嘛?我們缺什么又不是不會買。”
“大姐現又不在家,不是怕你們舍不得么?來,把春兒給我抱抱。啊,這些天能睡安穩了,長得可好多了。”
“可不是么?全虧了你大姐家的婆婆,來作了場法。你別說,還真挺有用的”
張小蝶噗哧笑了,“你別信她胡說,要不是金寶跑好幾十里路去找人開了幾劑好藥,能有這效果?”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會說話?這話可千萬別當人家面說,省得誤會。”
“知道了那幾個小子呢?”
“都在你哥那院子里做功課呢”
“那我去瞧瞧。”張小蝶抱著咿呀亂叫的小侄女,和張蜻蜓等人又見了個禮,到旁院去了。
張蜻蜓瞧得瞠目結舌,半晌才問,“小蝶,她嫁人了吧?不少字”
“是啊。”張發財有些詫異于她的稱呼,卻沒有見怪,帶著寵溺的笑介紹小女兒,“嫁了個秀才,也是書院的夫子。不過她這性子卻沒有她大姐沉穩,都仨孩子的娘了,還象小孩子一樣。”
“那老伯家,人丁挺興旺的啊”潘云豹插了一句。
“這倒是。”張羅氏端著盤洗凈切好的瓜果出來,扳著指頭算給他們聽,“我家大女兒有一兒一女,大兒子是兩兒一女,老三剛這丫頭是兩女一兒,四兒子有一個小子,現在/sss/gxgihftutp.jpg還懷著,不知是男是女,這外孫孫子加一塊,就足足九個半了。”
張蜻蜓忽地想起,“那您家大兒子在干什么?”
“哦,和他/sss/gxgihftutp.jpg開酒樓在,城中那間絕味館就是咱們家的。大/sss/gxgihftutp.jpg家里從前可是御廚,有許多拿手絕活。你們要是去嘗嘗,報我的名字,讓我兒子給你們打個折。”
瞧著老爹老娘笑容里帶著小小心機,張蜻蜓終于發自內心的笑了。他們都生活得很好,真的不用她再操心了。
而在南康京城,章清亭卻瞧著深鎖緊閉的章家大門欲哭無淚。她怎么知道,原來老爹早帶著一家人回老家去了?
雖說還有幾個看大門的,那都不是府上原來的人了,想打聽什么也打聽不到。
趙成材瞧她這泫然欲涕的模樣,都快急出一身的熱痱子來,“娘子你先別著急,咱們要不去潘家打聽打聽?”
“那有什么好打聽的?”章清亭的聲音里都帶著哭腔了。
進城之時早就問到,潘家老2都十多年不在家了。她怎么這么倒霉,大老遠的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就一個熟人也碰不著呢?
趙秀才一急,出了個主意,“要不,咱們回你爹老家去看看?”
章清亭聽著這不靠譜的主意更要哭了,“那一來一返的得多少時間?再過些天,使團就該到了,你還哪里有時間?”
正在趙成材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上前詢問了,“請問,你們二位有事么?”
這人趙成材不認識,但章清亭打眼一看,卻覺得有幾分眼熟。再仔細一瞧,一個名字脫口而出,“你是章泰安”
從前的小胖子已經長大成人了,他不是讀書的料子,卻在三姐夫的影響下,酷愛習武。雖然起步晚了些,但家逢巨變后,人也成熟了不少,著實下了十年的苦功,中了個文秀才,又考了個武舉人,因是官宦子弟,編入了御林軍,在京師任職。今日恰好逢他休息,便回家看看,卻恰巧遇到了章清亭。
章泰安覺得十分奇怪,他明明不認識眼前這個女子,怎么卻一口道出他的名字?“在下正是,請問您是哪位?”
章清亭不好直說,“我是你家三小姐生母娘家的人,請問周奶娘還在嗎?”不跳字。
聽她提起三姐,章泰安倒是有幾分敬重,請他們進了家門,奉上茶水才道,“周奶娘隨三姐去了邊關十多年了,這次三姐回京,她年歲大了,便沒有回來。”
這倒讓章清亭可以暢所欲言的追問下去了,“我也有十多年沒來京城了,能不能請小兄弟你講講家里的事情,也免得心里惦念。”
這倒是無妨。章泰安經了這些年的歷練,為人處世謙和許多,只要不是家丑,大致情況跟人說說也沒什么。
原來當年京城那一亂之后,章泰寧憑借真本事在科舉中中了個進士,考慮到當時的局勢,先是留京了一年,才外放出去做官,頗有清譽。
章致知卻是在自己的案子了結之后,便帶著一家子返鄉了。章泰富留在了京城,張蜻蜓送了些堂弟股份,他也不貪心,由爺爺作主,算做幾個叔伯兄弟公中的,幫著陸真接手了張記豬肉鋪的生意。
章清瑩十七歲那年,在章致知的老家嫁了個當地富紳之子。那門婚事是林夫人精挑細選的,雖說男方門弟不太高,但也是書香世家,況且男方人物出眾,家境殷實,又兄弟和睦,離娘家又近,章清瑩嫁去之后,自己也十分滿意。
章泰寅原本走的也是科舉讀書的路子,但家中大哥已經放了外任,二哥又在京城任職,他在中舉之后便也主動放棄了進京考試,留在家鄉伺奉雙親,照料家務,現在基本成了章府的當家人。
當年將他送到沈家之時,張蜻蜓送他的那些錢財后來也沒收回,就當作老爹的養老錢。后來在林夫人的指點下,他拿這些錢財置了些田產商鋪,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至于最小的妹妹,章清芬現在也有十來歲了,給林夫人養在膝下,那邊府上也沒幾個人知道她的生母,小姑娘長得很是陽光明媚。
只是唯有一樁,現在章泰安因在京中任職,還沒有娶妻,連帶著章泰寅也不能迎娶。不過這事張蜻蜓已經拜托給大嫂了,讓她無論如何也得盡快給這弟弟保個媒不可。
“你莫怪我啰嗦,你這年齡也不小的,確實也該早日成個家了。”
天已黃昏,章清亭在這兒不覺坐了大半日,雖然章泰安說得很含蓄,但她基本上也能猜個不離十。
章泰安頗有些赧顏的抓抓頭,小時候囂張跋扈的他,誰曾想年紀大了之后反而變得這么靦腆了?
章清亭提出最后一個要求,“我好不容易上京一次,能讓我在府里轉下么?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看看這里。”
章泰安不知怎地,看著這婦人的眼神,有一種莫名的熟悉,瞬間讓他想起什么,卻又怎么也記不起,不覺就點了點頭。
帶著他們一家人,章泰安從大門處一一給他們介紹。那中年男人和一雙兒女眼中俱是新奇的,只那高挑婦人的眼中卻流露出濃濃的懷念之意。
待走到三姐曾經住過的荷風軒,婦人眼中竟是濕潤了。
夕陽西下,金紅的晚霞灑在軒外一池碧波上,映得那些亭亭而立的荷花開得分外嬌艷。清風徐來,搖曳滿院蓮香。
章泰安看著院外這些荷花,臉上現出柔和之意,“爹爹臨走前,交待我一定要照顧好此處。三姐為了保住全家,差點就做了千古罪人,相比起來,我們為她做的,就實在太少了。”
推開門,一草一木都保持著原樣。
恍惚時間悄然凝滯,章清亭看到了自己似乎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鏡前梳妝,在桌前寫字,在琴邊彈奏,在窗下刺繡。
而在她的房間正中,現在供著一名女子的畫像,溫婉嫵媚,謙和恭順。
“這是哪位?”趙成材小心的問。
低低耳語,“是我娘。”
“那咱們很該上柱香的。”
于是,找了個借口跟潘泰安解釋了下,帶著孩子們跪下,以子孫大禮參拜了一番。
香煙裊裊,直上畫卷。襯出畫中女子眉目靈動,似是笑得分外溫馨。
從章府出來,章泰安才想起問了一句,“二位,若是日后給我家三姐說起,你們該怎么稱呼呢?”
章清亭含笑看著他,“你就跟她說,是張發財的女兒/sss/女dxfudfjfj.jpg來了,她就知道了。”
章泰安點頭記下,章清亭終于可以了無牽掛的離開了。
只是遺憾,不能親眼看看那個張蜻蜓,還有她的丈夫兒女。
“要是那天,我隨你們一起去岸上就好了。”
同樣的遺憾,也盤桓在張蜻蜓的心里。
“沒關系,只要我們兩家有緣份,一定能遇上。”潘云豹很有自信,大不了,過些年再找機會來一趟唄。
張蜻蜓嘿嘿笑了,她心里還真的在打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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