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第243章我陪你去
張蜻蜓掀開被子,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天仍黑著,但燭臺上的蠟炬一直亮著。這些天,怕她夜里胡思亂想的會做噩夢,董少泉體貼的吩咐人,記得在晚上給她留一盞燈。張蜻蜓從沒有說好,但也沒有讓人熄滅過這點光,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微微的一點光,在寒涼凄清的秋夜里,越發把她的身影拉得更加纖薄,我見猶憐。而張蜻蜓似是全然不覺,迅速的穿戴整齊,連包袱都未曾收拾,她就要出門了。
現在雖然還早,但五更的梆子已經敲過,張蜻蜓知道,離打開城門的時間已經不遠了。她現在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把后廊的馬車套上,趕早出城。
謝素馨的那輛馬車不需要馬夫,只要在里頭操作也是可以的,張蜻蜓試過,知道怎么弄。
這也是她唯一的出城機會了,他們都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昨晚都聽到了。
胡浩然他們已經找遍了方圓幾十里的地方,卻一點小豹子的消息都沒有。再往前,就深入西戎腹地了,沒有主帥的批準,他們是不能貿然帶兵深入的。他們幾兄弟商量了半宿,仍是一籌莫展。
你們不能去,我去!張蜻蜓在心里吶喊。別說是要深入西戎腹地,就是要踏遍西戎的每一個角落,她也要找到小豹子!
想她不過一個婦人,既沒有官職,也不是什么要人,不象他們,都是軍人,又是名門之后,總有這樣那樣的顧忌。雖然頂著個章府三小姐的頭銜,但她只不過是爛命一條的殺豬女,沒什么好顧忌的。
張蜻蜓握緊了手中的匕首,真的要是到了那一步,不過是自盡而已。她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又怕從何來?
“二嫂?你醒了么?”沒想到,仳鄰而居的祝心辰居然也沒有睡熟,給她驚醒了。
張蜻蜓不想耽擱時間,快步就往外走前,只撂下一句話,“是朋友的話,就別攔著我。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祝心辰聽她語氣不比尋常,連鞋也來不及穿,就急忙披衣追了出來,“二嫂,你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不能再慢了!”張蜻蜓胸中似有把火在燒,映得她的一雙眸子里都透出熊熊的烈焰,讓人看得心驚肉跳,不由得就倒退了一步。
“每當我想起小豹子不知道給大水沖到哪里去了,大哥很有可能給那幫子西戎人抓住日夜折磨,我就不能再等了!可是你們一個二個都有理由,說有瘟疫,說有亂兵,叫我不能輕舉妄動。好!我聽你們的,我坐在這里等,可是,我都等到了什么?”
張蜻蜓咄咄逼人,一步一步來到祝心辰的面前,“我知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是云豹的兄弟,你們都是為了我好。可是,這份好我現在不需要!你明白嗎?你日夜跟著我,怕我做傻事。可是心辰,你知不知道,我這兒,到底有多難過?”
她捶著自己的心口,拼命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幾乎每天夜里,只要我一合上眼,就看到大哥,看到小豹子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還有大嫂,我遠在京城里的大嫂,臨走前,大哥把她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你知道嗎?大哥對我很好,非常好!他從來都沒有拜托過我任何事情,只有這一件,這么一件事!”
張蜻蜓的聲音哽咽了,“可是我呢?我在大嫂即將臨盆的時候把她丟下了,千里迢迢跑到邊關來。若是等到我回去的時候,給她帶回去的只是一具白骨,心辰,你說,我還有臉回去見她么?”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祝心辰拼命搖著頭,試圖拉扯著張蜻蜓的衣袖,“可是二嫂……不是我們不讓你去,實在是太……太危險了……”
“我知道危險!”張蜻蜓收斂起情緒,緊抿著的唇角失去平日的嬌柔,顯得無比的堅定,“我也知道你們去有諸多的不便,所以我才決定自己去!這件事情,完全是我個人的決定,生死也與任何人沒有關系!心辰,若你還當我是朋友,現在就回到床上去,繼續睡你的覺,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如果你叫嚷起來的話——”
張蜻蜓反手將袖中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祝心辰無法可想了,拭了眼淚,勉強鎮定下來,“那你等一會兒,我收拾了跟你一起走!”
“來不及了!心辰,你不要再逼我了!”張蜻蜓一面說,一面往門邊退去。
祝心辰再也無法挽留,只能掩面而泣。不過稍稍轉身的姿態,已經說明了她的妥協。
“謝謝!”張蜻蜓在踏出門檻的時候,又轉頭留下幾句話,“回頭代我跟大伙兒賠個不是。這些天,我脾氣不好,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尤其是對少泉,讓他別跟我這個姐姐一般見識。如果我……我們還能回來,一定好好的給大伙兒賠罪!”
她再不多說,毅然決然的投身于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之中。
祝心辰哭得哽咽難言,紛紛亂亂的心,如同一團亂麻,完全的失去了頭緒。到底該怎么辦?
農家女出身的張蜻蜓,想要套出一輛馬車并不算太難,按照謝素馨教的方法,把韁繩調整了之后,很快就駕馭著馬車,來到了城門關前。
這些天,因為打掃戰場,每日要出城的人馬不少。本以為只需一套軍服,再加上從祝心辰那兒弄來的令牌,推說是要駕車到前方搜尋傷員,就不會太引人懷疑,可是張蜻蜓還是低估了守衛的森嚴。
“既是要去找人,怎么就你一人?瞧你個子也不大,就是遇到傷員,能扛得動嗎?”
張蜻蜓背上急出一身熱汗,想也不想的就從兜里掏出塊碎銀子,“拜托,這位大哥,我是有親人找不見了,所以才急著出城的。”
那守衛更加警惕起來,“你到底是什么人?哪個營隊的,快報上名來!”
我……張蜻蜓急得快要大哭起來了,她好不容易到了這里,怎么偏在這陰溝里翻了船?
“這是怎么回事?”身后,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卻讓守衛的神色立即和緩下來。
“哦,夏大夫呀,您來得真早!這兒有個小兵,說是要出城找人,可是話都說不清楚,我懷疑他是奸細!”
“我不是!”張蜻蜓急得無法,索性轉過頭來,直視著夏仲和,“不信的話,你問他,他認得我!”
天還黑著,盡職盡責的醫官夏仲和挑高了手中的燈籠,這才瞧清楚,眼前改作男裝打扮的人是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你怎么來的?”
張蜻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半是哀求半帶威脅的道,“夏大夫,我們家的事情你是最清楚的。我兩個哥哥都不見了,你若是不讓我去找找看,我也不活了!”
這……夏仲和哽了幾哽,到底把勸解的話咽了下去。他想了一想,對那守衛道,“放行吧,我隨她去找人。”
什么?張蜻蜓愣了,又重新表敘了一番,“夏大夫,我要是找不回我哥哥,我可是不回來的!”
夏仲和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尋了筆墨唰唰寫了封信,交給隨他前來的小兵,“一會兒你把這信送回去給軍營里的覃大夫,他看了自會明白。”
那小兵懵然點了點頭,夏仲和轉身來到張蜻蜓的面前,壓低了聲音,“你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出去的,讓我陪你走一趟吧。”
可是……還沒等張蜻蜓辯駁,夏仲和已經跟那守衛笑道,“正好,軍營里有些藥材也不太夠了,我且出城去尋一尋,興許耽誤個一兩天,到時可記得給我們開門喲。”
“那當然,別人不放行,夏大夫您能不讓進來么?那您出去自己可小心點,別走太遠了!”
吊橋終于放了下來,夏仲和上了車,理所當然的坐在了車外,除了將一塊用藥煮過的面巾遞給張蜻蜓,示意她用來捂住口鼻之外,一路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張蜻蜓也不再多話,馬車急速的飛馳著,把南康的國土一寸一寸的拋在后面。
天,從墨般的黑,一點一點轉淡,呈現出一種深深的藍,然后慢慢變淡,再淡,直到吐出那一抹魚肚白。
打開車簾,張蜻蜓深深的吐了一口濁氣,終于敢放肆的呼吸。
方才,夏仲和一直讓她坐在車里,不讓她出來,并不代表她就一無所知。就算是在黑燈瞎火里,空氣里也還充斥著濃厚的血腥與肉體腐朽的味道,嗆人心脾,幾欲作嘔。
那樣的一股味道,是人都不愿意回想的。直到聞到了干凈的泥土氣息,張蜻蜓才敢出聲,“好了,夏大夫,就到這兒了。謝謝你幫了我,不過剩下的路,恐怕要你自己走回去了。”
夏仲和轉頭脧了她一眼,“你就是這么報答人的?”
張蜻蜓一噎,卻見夏仲和體諒的笑了,“開玩笑呢!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既然碰上了,總不能讓你一個年輕女子四處亂跑。沒事的,你方才也聽到了,我已經請好了假,就陪你在這周邊找一找吧。”
“可是……我找不到他們是不會回去的!”張蜻蜓再次強調,用認真的眼神提示,她不是在開玩笑。
夏仲和苦笑,“你就不能不把話說得這么直白么?都出來了,多說無益,咱們還是先找人吧。”
遲鈍如張蜻蜓,也分明從他方才那樣苦澀的笑容里感受到一絲異樣了.
他為什么,對自己那么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