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便到中秋了。
幾位嬤嬤自然是又告了假,她們現在就一門心思的想把張蜻蜓趕緊嫁出去。就算那日聽說三姑娘沖撞了老爺,也沒人多說一句話的。
問什么?就連老爺夫人都不追究了,她們更是樂得做聾子啞巴。
一早張蜻蜓起來,就換了過節的干凈衣裳,今兒可有場硬仗要打,不得不做好準備。
周奶娘有些擔心,“姑娘,今兒大過節的,您穿這么素,會不會不太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張蜻蜓站在大幅的穿衣鏡前照著,覺得很是滿意。
這大戶人家也有大戶人家的好處,想她當年,洗臉梳頭全靠水盆,連面小鏡子都沒有,可現在呢?屋里大大小小的銅鏡就十幾面,想怎么照怎么照。
今兒她特意選了一套銀灰底子桃紅花紋的衣裳,若是新的時候,應該淡雅的就象春上枝頭的桃花。可再好的桃花放上個三四年,那就成落在灰塵里的干花了,形狀雖在,顏色盡失。唯有腳上一雙墨綠色的繡花鞋是嶄新的,卻更襯得那桃花更加失色三分。
綠枝盯著這雙自己親手做的鞋,半晌猶豫著問了一句,“姑娘,要不換雙鞋吧,這雙顏色會不會好點?”
她提了雙銀紅色七成新的鞋出來,可張蜻蜓斷然擺手拒絕了。
張大姑娘雖然不大懂搭配之道,但對比總是會的。就象新鮮豬肉和隔天豬肉擺在一起,高下立見。
綠枝暗自嘆了口氣,姑娘甭管忘了多少東西,但有一點卻從未改變過,永遠都是那么的有主見。
早飯各房仍是在自己房中吃的,今兒雖然休沐,但身為京官的章致知一早還得上趟朝,向皇上恭賀佳節,順便也能領些賞回來。
午飯時候,幾個出嫁的女兒都會回來過節,晚上才各自家去團圓,章府今日便要開兩頓宴席。因是大節,不光是主子,連家中奴仆也有份,分成兩班,輪流享用。
張蜻蜓現在有了小廚房,早在前一日就吩咐多準備了些吃食,讓各人點了自己喜歡的菜式,讓大家也各自盡盡興。橫豎又不讓自己掏錢,她可從來不是小氣之人。
吃飽喝足,張大姑娘就坐在藤椅上,一面看院子里的丫頭們忙活,一面等著吃午飯了。說起來,這日子還真是墮落。張蜻蜓心有戚戚,成天吃了上頓等下頓,不跟豬似的么?
“巧云,你來幫忙把這席子給收一下!”
忽聽綠枝在屋里叫人,時已入秋,南方雖比北方熱些,但太陽只在白日里逞兇,晚上已經漸漸涼快了下來。
張蜻蜓看著巧云答應了,過來麻利的爬上梯子把涼席收了起來。心下暗嘆,這倒真是個好丫頭,來了這些天,本本分分的干活,從不多言多語,做事不僅勤快而且非常的有效率。只是可惜,自己不能用。
至于另一個春桃,就遜色多了。倒也不是說她懶,只是推一步才動一步,就動那一步也還是畏畏縮縮的,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若是當真要嫁出去,這樣丫頭堅決不能要。都不說指望她幫忙了,能不添亂就算好的。
張蜻蜓心中也還是很有些煩惱,她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得上哪兒弄人去呢?
正在此時,就聽得遠遠的有一陣笑語喧嘩之聲,這么大的動靜,想來是那個二姐回門了吧。還有那位大姐,劉姨娘的女兒女婿也要回來,張蜻蜓心中存著一份好奇,她自來到這兒,還沒見過她們呢,今兒倒是能看個齊全了。
她自琢磨著心事,一雙纖手不覺搓著那柄泥金團扇在手中滴溜溜的轉,任那光影忽明忽滅的撲閃在自己臉上。
巧云站在高處斜斜里瞧見,陽光映得張蜻蜓眼中的光芒五色流轉,使得那張纖巧美麗的小臉上更顯出別樣的光彩,倒是心中一驚。
這位三姑娘,可不僅僅是漂亮,那份心機也實在是深得很。自己來了這些天,她是一字也未提起過碧落,好似從來就沒這個人似的。
自己不管做得好不好,她似乎也全沒放在心上。可你若是以為她當真什么都沒管,那就錯了。不知什么時候,她的眼光就會悄然投在每個人的身上,雖然只是輕輕一瞥,卻透著份洞明的犀利。
巧云知道自己長相不好,林夫人嫌她丟臉,不愿讓她跟著張蜻蜓陪嫁出去。可這是她這么多年唯一一次進入內宅的機會,她想留下來,她努力盡力做好一切,她想為自己博一個更為光明的前程。
要不,象她這樣的家生子,還能有什么出路?難道就跟碧落嫂嫂一般,隨意指個人就完了?
是的,身為妹子,她會為哥哥娶到碧落而慶幸;但身為女孩兒,她卻不能不為碧落而感嘆。
那么自己,能抓住這唯一的機會么?要怎樣做,才能讓姑娘開口要自己留下?
忽然,林夫人處有婆子過來傳話了,“三姑娘,二位姑奶奶都回來了,夫人請您過去說話呢!”
張蜻蜓瞧瞧天色,快到正午了。想來母女們該有的知心話也說完了,就該她這樣的小角色去捧場了。
微微一笑,爽快的起身,“綠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