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蜻蜓回了荷風軒,四位教習嬤嬤都已經走了,只放了話下來,說是明兒一早便到。
那繡屏還真的差人給搬了來,大咧咧的橫在廳中,象是無聲的挑釁,看得張蜻蜓冷笑不已。這還真跟她杠上了,那行吧,就看誰到底整得到誰!
一時大夫進來,先看了兩個婆子,又隔簾給幾個大小丫頭輪番診了回脈,表情還算輕松,只最后去瞧了周奶娘,臉色有些凝重起來。
外敷的傷藥都是一樣,只是喝的湯藥有些不盡相同。其余人均是三副,連喝三天便罷,只是給周奶娘的藥只有一副,讓先吃了試試,若是明兒能退燒,便打發人直接去照方抓藥便罷。若是退不了燒,他還得來復個診,才作得準。
幸好有個艾葉略懂些醫術,安排了她這些時就專職伺候周奶娘了,張蜻蜓料理完了這此事情,才有心思回來細問綠枝這嫁妝之事。
綠枝抄那一遍時,心里已經有了數,細細跟她說了一遍,“姑娘可千萬別惱!按說起來,從前大姑奶奶嫁人時,也是這般情形。眼下雖是交給了五姨娘,想來與二姑奶奶也是比不得的。”
其實張蜻蜓真不是嫌少,說實話,她聽完后,還有些小小的驚喜在里頭。
張大姑娘命苦啊!從小真是衣不遮體,食不裹腹,就是偶爾夢想一下嫁妝,也不過是一件銀首飾,兩身新衣裳便已經算是心滿意足的了。
可是現在,聽聽這嫁妝單子上,光是綾羅綢緞都是幾十匹幾十匹的送,這份手筆就足以讓人咋舌了。
只是張蜻蜓心中氣不順,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么她就不能跟二姑娘比?
可是綠枝說得也有道理,“您今兒說那些話是可以的,但可別認真去找夫人較勁。若是姑娘逼得急了,夫人不定怎么難為您呢,實在是很沒這個必要。”
張蜻蜓暗自點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不過呢,飯可以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的來,爭取嫁妝也還是有時間的。當務之急,就是得給自己挑兩個可用的人回來。光綠枝一個,實在是太吃力了。
不過就是挑了合適的人回來又有什么用,難道她真的就要嫁給那個著名的京城紈绔?
張蜻蜓不覺有些苦惱起來。她雖然沒有放棄過逃跑的念頭,但也知道打草驚蛇之后,這個難度就越來越大了。自己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管干啥旁邊都有人伺候的千金大小姐,實在是太不自由了!
說起來是吃得好穿得好,卻跟關在籠子里的豬一般。養肥了,那都是要殺的!
張蜻蜓心中嘆息,突然問起,“綠枝,你知不知道夫人她為啥一定要把我嫁給那個人?是我哪里得罪了她么?還是人家慕名來求的親?”
這個問題真把綠枝也給考住了,想了半天才道,“為什么會定下這門親事,奴婢確實不知道。不過要論起潘家,其實也不算很差。尤其是潘老爺,他從一個七品的小官一路升到一品,全是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打回來的,在京城中還是很讓人敬重的。”
哦?張蜻蜓聽得來了興致,“那他怎么會養出那樣一個敗家子來?”
綠枝凝神細思,“許是太忙了,沒工夫管吧?”
張蜻蜓想想又問,“那潘家到底是什么情形?比如他有幾個兄弟姐妹這些,你都知道么?”
綠枝認真的回想了下,“恍惚聽說潘二公子只有一個大哥,現也在軍中,姐妹就沒有了。咱們家跟他們不熟,從前實在也沒什么來往。哦,對了!倒是這潘府的夫人不是元配,是后來續娶的。潘二公子和大公子卻是嫡出,算是正房!”
“同樣是夫人,也不一樣?”張蜻蜓對于這些大戶人家的規矩,還是有些搞不拎清。
這點綠枝非常肯定,“那是當然!潘老爺日后的爵位府邸,只有大公子才有權力繼承。若是大公子繼承不了的,便輪到二公子了。就象在咱們家,老爺若是日后不當官了,可以保舉大少爺當官,縱然再不成器,但一官半職也是跑不脫的。只若是大少爺自己考了科舉,得了功名,便可以把這職讓給二少爺去襲。再然后,才能輪到三少爺。”
張蜻蜓有些泄氣,原來自己還輪到個二手貨,只能撿人啃剩的骨頭。那這小子怎么就不能爭點氣?搞不好,他會不會和章泰安是一個貨色?
一想著放大版又黑又胖的章泰安,張蜻蜓禁不住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天!要那樣的人做她相公,她不天天把他打得象豬頭才怪!
說著話,送藥的婆子來了,還順手帶了幾只藥罐子進來,嘻嘻笑著,“我想姑娘這兒病著的人多,就特意多拿了幾只進來。”
張蜻蜓卻翻了個白眼,又不是什么好東西,拿這么多過來干嘛?這不把晦氣都帶進來了么?再說,你有這么多藥罐子,我也沒這么多茶爐子煎啊?
綠枝見姑娘面色不善,忙去接了東西,拿了十幾個銅板送上,“謝媽媽費心了!蕙心,快讓媽媽到屋里坐坐,倒茶端果子來!”
那婆子嫌錢太少,不肯領她這份情。只把眉頭一皺,嘴拉得老長。可當著張蜻蜓的面,到底不敢說什么,“不用了,我還要給三少爺送藥呢,謝謝姑娘費心了。”
只背過身去便嘀咕著,“越發小氣得連個小孩也不如!”
張蜻蜓微微挑眉,冷冷的也回了一句,“別以為辦了點事就有多大功勞了,難道府里沒給你們發月錢么?還成天想著要這要那,也不怕噎死!”
那婆子明顯的瑟縮了一下,不敢再嚼舌頭根子,拎著藥飛快的走了。
綠枝嘆了口氣,“姑娘,何必呢?”
“我就見不得這樣兒的!”張蜻蜓猶自忿忿瞪了那婆子背影一眼,“憑什么該她當差的還要拿錢給她?竟成了例了!一個月能有多少錢往里墊補?這個月的月錢怕是已經快沒了吧?”
綠枝一哽,府中歷來都是如此,又不是一家兩家,就是再不高興又能有什么法子?姑娘一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她五百錢,周奶娘一吊錢,通通全用在這些地方都不夠使,連周姨娘從前積下的一點私蓄都動用了不少。可又能怎么辦呢?只能勸她,“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張蜻蜓一拍桌子,“我若當家,必滅此風!”
有錢的主子就人人爭著奉承,沒錢的主子就受氣,這算是哪門子的規矩?同一間屋子里的主人也要分出三六九等來,實在是欺人太甚!說起來這些做奴才的可憐,可有些想想,卻又著實讓人恨得牙癢癢。
綠枝卻有些想笑不敢笑,想當家,那也得等您嫁了人再說!
幸喜那大夫開的藥確實有效,到了晚間,周奶娘的燒就退了下來,眾人皆是大大的松了口氣。等她神智清醒過來,喝了碗粥之后,還有精神問問這些天的情形。
待聽說林夫人派回四位教習嬤嬤,要教張蜻蜓些規矩時,周奶娘躊躇著說了句話,“姑娘,這也不全是難為您,有些東西您真該好好學學的。”
這些時,她也覺得張蜻蜓有些不象樣子了。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要不是自個兒從小奶大的姑娘,她都有些懷疑是否出了個西貝貨。
“難道是我真的見不得人?”張蜻蜓向綠枝求證。
綠枝不敢回話,周奶娘是真心為了張蜻蜓好,照直說道,“要說讓您繡那猛虎圖確實有些太過分了,但姑娘也該學些規矩,不管怎么說,出嫁之后要侍奉公婆,和家里是會有些不同。再一個,那算賬做飯也該學學的。就算不分家,但成了親,總會分出院子來,有些事情還是自己多少懂一些比較好。”
這話說得張蜻蜓愛聽,她從前在扎蘭堡殺豬,算賬什么的全靠心算,因不識空,當然不會記數,有時復雜一點,就有些夠嗆了,如果能有機會學學這個,還是很不錯的。
“行了,我記著了,明兒看她們怎么做吧,若是客客氣氣的教我,我就學學,若是耍心眼,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周奶娘搖頭嘆息,卻是無法,兒大不由娘,何況是奶娘?
只是,周奶娘趁著她心情不錯,提點了張蜻蜓一句,“好姑娘,奶娘是最疼你的,現說句話,你可別惱。和潘家的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了,確實是改不了了。不過潘二少爺只是外頭傳說的名聲不大好,至于那人到底怎么樣,咱們都沒見過。也許……他也沒那么壞呢?”
這話很是實在。張蜻蜓聽得心中一動,從前鄉人皆傳她這殺豬女剽悍無敵,但她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就不懂溫柔啊?只是迫于生計,無法做那忸忸怩怩的小女兒狀而已。
“可若是那姓潘的真的很糟呢?就象章泰安一樣?”張蜻蜓忍不住說出心中最大的擔心。
周奶娘拉著她的手撫在自己滿是風霜的臉上,異常堅定,“不會的!我這么好的小姐,一定不會遇到那樣的壞人!你娘還在天上看著你呢,她一定會保佑著你的。若是姑爺……姑爺他實在有些不好,咱們慢慢勸,總能幫他改好的。”
“那若是想你相公那樣,改不了呢?”張蜻蜓還想著這話堅決不能說出口的,卻不知為何聲音卻自己漏了出來。
卻見周奶娘瞬間就淚流滿面了,“不會的!我這么好的姑娘絕不會遇著那樣狼心狗肺的東西!若是……若是實在時運不濟,奶娘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讓姑娘離了他!”
張蜻蜓反倒沒有話說了,只覺眼睛酸酸的,心里脹脹的。同樣撫上周奶娘的臉,那一刻,竟有一種久違了的被人疼愛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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