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五十七章 蚍蜉撼樹談何易,我于人間全無敵!(下)

第五卷神來之筆第五卷神來之筆第五十七章蚍蜉撼樹談何易,我于人間全無敵!(下)

一山秋葉落,滿坪驚心,桃山之前到處斷臂飛舞,鮮血潑淋,數十道神符,在祭壇四周若隱若現,諸強者臉色蒼白,重創咳血,紛紛走避。

唐小棠前那圈由道劍組成的劍籬樊籠,也被空氣里凌厲的切割符意,割裂成了更細的鐵片,畫面看上去極其恐怖。

渾是血的掌教大人從殘輦里站起,哪里顧得上的傷勢,厲喝一聲,左掌拍出,隨之便有數道肅然的氣息,遙遙襲向落向寧缺的體。

書院講究理所當然,因為只要占著道理,心境便能足夠強大。掌教用的是天理道法,人間依然是昊天的世界,他的天理是昊天的道理,自然強大。肅然氣息之下,寧缺頓覺揮刀之勢開始變得凝滯起來。

掌教受了如此重傷,居然還能施出這等手段,果然不愧是西陵神之主。

寧缺此時已然無敵于人間,自然不可能被掌教的天理道法困住,意念狂暴而出便強硬破之,但終究還是耗去了些時間。

掌教厲聲喝道:“布陣!”

在這極短暫的片刻空隙里,桃山前坪上的逾千名神官,無論受了何等樣的重傷,都盤膝坐到了地面上,開始不停向昊天祈禱。

隨著掌教的厲喝,一道清光自山前山后升起,觸天穹而回,神陣法猛然啟動,快速縮小,變成一道數十丈方圓的光圈。

白石祭壇和寧缺便被罩在這道清光圈中。

在神官們的領引和指揮下,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也開始不停地祈禱,信徒中有很多人受了傷,祈禱的聲音聽上去更像是凄慘的哭訴。

數萬信徒的祈禱聲,回在桃山里,直沖天穹,清光大陣縮小了數百倍,威力也增加了數百倍。壓向地面的寧缺。

面對集合了數萬人意志的這道陣法,寧缺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和整個世界對抗。

如果是別的的修行強者,哪怕有實力對抗這道陣法,但面對這種精神上的壓力,或者也會快速崩潰。但寧缺不同,當年背著桑桑萬里逃亡的時候,他便與整個世界戰斗過。他有這方面的經驗,他足夠冷漠,而且他現在足夠自信,意念微動,以浩然氣之道將體內的昊天神力盡數轉換成念力,控制著數十道神符。強悍地向著那道清光大陣迎了過去!

清光大陣與數十道乂字神符,終于相遇,桃山前坪的空中驟然出現了數十道道白色的創痕,響起是令人牙酸的劇烈摩擦聲!

數十道乂字神符無法在短時間內切破清光大陣,而清光大陣卻也沒有辦法穿過乂字神符的恐怖威力,落到寧缺的上。

在這一刻,清光大陣和神符之間,形成了暫時的寧靜與平衡,同時清光上的那些切痕。也終讓那數十道神符完全現出了痕跡。

桃山前坪上的人們,看著籠住祭壇四周、包括空中的那數十道神符,不由心俱寒,因為他們沒有看到任何漏洞。只有祭壇前方沒有神符飄浮,但寧缺卻已經拉彎了鐵弓,弦上的鐵箭正瞄著那處!

西陵神坐南朝北,上山必經的前坪,便在桃山之北,寧缺站在祭壇前。手執鐵弓瞄準的便是北方。鐵箭指北,意何為?

描述這場戰斗需要很長時間。實際上,從光明神降下昊天神力進入寧缺體,到他箭掌教,刀破舉世強敵,再到神符驚桃山,清光掩之,只不過是瞬間的事,甚至很多人還沒有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便已經死去。

數萬信徒和逾千神官執事的祈禱聲還在桃山前坪不停回,祭壇四周卻是死寂一片,除了乂字符切割清光的聲音,再聽不到任何動靜。

修行界諸強者避至遠處,看著站在祭壇前的寧缺,看著他手中的鐵弓,震撼無語,再沒有人嘗試去阻止他,只能等待。

符道毫無疑問是修行界最強大的群攻武器,對一位境界深厚的神符師而言,和一名敵人戰斗還是和十名敵人戰斗,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但符道也有缺陷,再強大的神符依然要受到距離的限制,而且符意不可能永久持續下去,隨著時間流逝,終究要消散在自然中。

雖然被寧缺的刀箭斬的苦不堪言,但金帳國師和七念等人都是修行界最頂尖的人物,他們很快便想明白,這時候最需要做的事是什么。

他們退至遠處,便是要避開乂字符的攻擊范圍,然后等待祭壇前的這些神符,以及寧缺承接的昊天神力消散。

至于元十三箭……他們只能祈禱寧缺帶的鐵箭不多,或者祈禱寧缺至少不要選擇自己成為他下一箭的目標,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短暫的安靜,場間響起一道蒼老而憤怒的聲音。

南海傳人排第二位的那位蒼老神官,用滿是鮮血的手指著裁決神輦,厲喝道:“葉紅魚,你居然敢和書院勾結!”

先前南海一脈挑戰西陵神,被葉紅魚暴殺一人,便是這位境界深厚至極的蒼老神官,也被她用難以置信的手段斷了一指。

他此時指責葉紅魚,并不是因為先前的仇怨,但也與仇怨有關,在這等時刻,也只有他才會注意葉紅魚在做什么。

他才發現,先前場間所有強者舍生忘死攻擊寧缺的時候,裁決神輦竟沒有任何動靜,葉紅魚始終沒有出手,而此時寧缺的乂字符飄拂于祭壇四周,所有強者都被迫遠避,裁決神輦依然沒有動靜,葉紅魚如先前那般靜靜坐在神輦里,卻沒有受到乂字符的攻擊,寧缺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除了她與書院相勾結,還能有什么解釋?

能夠解釋這一切的,其實只有寧缺和葉紅魚自己,寧缺不攻擊她,除了不想之外,也因為這本就是書院計劃里的一部分。

他自然不會對西陵神解釋。

葉紅魚也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緒復雜地看著某處,先前諸強者攻擊寧缺的時候,她看著那處。寧缺施出數十道恐怖的神符時,她依然看著那處,她沒有戰斗,沒有閃避,只是眼睛眨都不眨看著那處。

她望著祭壇后的石階上方,望著先前巨輦所在的位置,此時巨輦已然破碎,神秘的掌教大人終于在萬人之前顯出了真。

那是一個猥瑣的、干瘦的、黑矮的老道士。

西陵掌教的真。居然是這副模樣,如果放在平時,這絕對是能震驚修行界的一件事,然而今桃山光明祭,生死便是一瞬間,誰會去注意這一點?就算注意到這一點。誰會在生死危機前一直看著?

葉紅魚一直看著掌教,仿佛在她看來,這件事已經高于生死。

寧缺并不知道她一直在看著自己的后,因為書院計劃里的這一環是由三師姐擬定的,他甚至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他這時候在想的是別的事——在他上發生的很多事,令前坪諸強者震驚不解,比如他何時逾過了五境的門檻,為何他能天啟,為何他承受了如此多的昊天神力卻沒有死去。其實只是因為他是他。

他并沒有破五境,但他可以使用五境之上的一門神通,而且也只能用那一種神通,那便是道門神術天啟,這是基于他和昊天之間特殊的關系。

至于他既然沒有破五境,而且不是虔誠的昊天信徒,為何沒有被那道磅礴的昊天神力撐死,則依賴于他的體和經驗。

去年在雪街上與觀主一戰,驚神陣通過陣眼杵。把整座長安城的天地元氣都灌注到他的體內。當時他所承受甚至比今天還要多。

當他便能撐下來,更何況今天。

寧缺知道。就像長安一戰時的形那樣,得自昊天的神力便如得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氣,必然會逐漸消散,只能維系一段時間。

而且匣里的鐵箭確實已經不多,如果他能夠擁有源源不盡的鐵箭,站在長安城頭,便能鎮壓整個世界,何必要來桃山冒險?

祭壇四周飄浮著的乂字神符,終究在某個時刻將會消失,如果神符一朝施出便能永世不煥,他的師傅顏瑟早就去把南晉劍閣困成墳墓。

他的無敵,只能維持一段時間。

他要做的事,便是在這段時間內,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回頭望向桃山,看了一眼光明神。

隨著他的動作,前坪上的諸位強者才想起來,柳白的劍已經進入了光明神,如果那里有戰斗,必然是最恐怖的戰斗。

因為那是人間與昊天的戰斗。

光明神里。

桑桑舉起右手,把那道黝黑的鐵箭從空中摘了下來,仿佛這道鐵箭一直靜靜地懸在她的手邊,等著她去摘。

她的手能摘星掩月,何況一枝箭?

鐵箭在她嫩白的手指間變得黯淡無關。

她將鐵箭隨意扔到地上,然后望向柳白。

柳白握著劍柄,一直在看著她。

一朝對視,天人便不再相隔,有無數信息在她和柳白之間傳遞。

她知道這個人類被稱為世間第一強者,如果給他足夠長的歲月,或者他真的可以變得像那個瘋子一樣強大,然而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刻,在天機算里,至少他現在不應該能走到這一步,他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而且即便他提前走到了這一步,為什么不繼續等待數百年時間,等到他最強的那一刻?

她向柳白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柳白很認真地做出了解答。

“青峽之前,觀君陌葉蘇奕劍,君不見,吾之黃河便不見,有所悟。李慢慢托人給我帶了一道氣息,那是書院對人間的看法,有所悟,入臨康城,見葉蘇于陋巷傳道,有所悟。最終少女血淋劍,如醍醐灌頂,終悟之。”

“蚍蜉撼樹談何易?”

“我之劍不越五境,若五境之上有門檻,盡斬之,便是無量亦能斬。”

“劍落時,斬的終究是自己。”

“放眼世間,觀主廢,李慢慢不擅戰,酒徒屠夫,徒有境界卻無心,不過爛兩塊,我劍道大成,于人間全無敵,遂生大恨。”

“何恨?”

“恨不能與軻浩然對劍,恨不能與蓮生對飲,恨不能生于千年之前,與光明戰于荒原,與夫子同時代,前賢已逝,后者未至,便拔劍問天,奈何神國之門已毀,再無登天之道,如此之我,何其寂寞?”

柳白看著劍前的她,感慨說道:“我不想念天地之悠悠,唯滄然而涕下,便在這時,你來到了人間,我怎能不來見?”

蚍蜉撼樹談何易,你為何敢來桃山?此乃天問。

我于人間全無敵,不與天戰還能與誰戰?這便是人間之劍的回答。

人類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用道門的話來說,這是昊天賜于自己的禮物,但對于書院和像柳白這樣的人來說,修行與昊天無關,只是讓人類強大起來的手段,修行到最后,終究會抬頭望天,舉劍向天。

軻浩然當年是這樣做的,夫子這一千年來都在這樣做,書院現在還在這樣做,如今終于輪到了人間最強的這把劍。

柳白的人就是一把劍。

以前他手里的劍,便是人間最強的劍,現在他的人變成了一把劍,和夫子曾經用過的那把人間之劍合而為一,那該有多強?

這是修行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

如他所言,他確實沒有破五境,以前是不敢破,后來是不屑破,現在是已經不在乎破不破,因為他既然是劍,若有門檻在前,斬斷便是。

至于最后這把劍會不會如她所言斬落在自己上,他不在乎。

因為這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唯一有意思的事。

千里之外的南晉劍閣前,數百名弟子跪拜不起,那道黑色若劍的山峰,陡然間離地而起,向著天穹直刺而去。

眾弟子震駭莫名,待抬頭望時,卻發現劍峰依然還在原處。

光明神震動不安,劍意凜然,堅硬的青石墻壁上出現了無數道劍痕,那盞熄滅了數月時間的燈盞,忽然斷成了三截。

從絕壁下方拂起的秋風,到了露臺上便斷成碎絮,如風般令人心癢,那種癢便是難耐,不是見獵心喜的難耐,而是將見大道的渴望。

桑桑在露臺上,靜靜看著對面的柳白。

柳白右手握劍向前再送,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