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疼醒是個什么感覺？曼玉從前不知道，這會兒算是體驗了個透徹。
她本想著總算生完了吧？卸了貨總可以休息休息了吧？最好能睡他個昏天黑地的，等醒了可以原地滿血復活。
可實際上這只是個美好的愿望。
扯著神經的疼痛讓曼玉就算累到了極致，也根本睡不安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反正那一陣陣的痙攣總是揮之不去，纏繞著整個身子。
曼玉睜開眼睛，動都不敢動，一動就能感覺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疼，但其實比起陣痛，已是沒那么不能忍受了。
“小紅？”
“夫人！夫人您醒了，小小姐在呢，在這兒呢。”
小紅快步上前，手里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一刻也沒有松過手。
其實夫人剛懷上的時候，也就夫人自個兒心心念念想生個閨女，她們這些丫頭卻希望夫人能夠一舉得男，想必大人也會更加高興的。
但這會兒，懷里抱著好似貓兒一樣的小小姐，小紅只想去菩薩面前磕頭，夫人和小小姐都平安無事，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曼玉扭動了一下，發現其實疼著疼著，她怎么就適應了呢？
于是艱難地想要坐起來，掙扎了幾下，她覺得自己簡直太牛掰了，可仔細一看，壓根兒沒有移動多少。
“夫人，夫人您快躺著，海婆婆說您的身子需要休養，您快別動了。”
小紅又不敢將小小姐放下，焦急地團團轉。
“給我看看，再投一塊趕緊的帕子給我擦擦。我想喂她喝點奶。”
好像……，應該是這樣的吧？不都提倡母乳喂養嗎？曼玉也不太懂，可興致勃勃地想要試一試。
小紅鼻子一酸，趕忙將手里的小包袱送到曼玉的面前，自己低著頭去給曼玉打水。
哪個大戶人家生了孩子不都會找兩個乳母？偏偏夫人卻要凄慘到自己喂奶，小紅吸吸鼻子，根本不敢往深了想。總之夫人母女平安就是最好的。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好了。
曼玉可沒小紅那樣的想法，自己的孩子自己喂天經地義，她將身上的汗都擦干凈。輕輕抱起女兒幼嫩小小的身子湊近胸部……
“……她怎么不喝呀？”
曼玉試了幾次沒成功，又著急身子又疼，很快又滿頭大汗，卻不肯放棄。仍舊再一次嘗試。
“喝呀，你不餓嗎？不喝沒東西吃哦。嘖嘖，長得真小，不過也虧得小我才生得那么順利是吧？果然女兒是貼心小棉襖真真一點兒不錯，還沒出來就這么知道疼人……”
曼玉看著懷里小小的娃娃滿心滿眼的喜歡。一邊繼續喂一邊絮絮叨叨地同她說話，小紅背過身去將眼角擦干凈，她也是。近來越發愛哭了，這可不好。
可小小姐之所以會這么瘦小。她如何不知道原因？夫人這兩個月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臉都熬尖了，小小姐又怎么會養得胖胖的？
她在府里的時候，見過木檀姐姐和采薇姐姐偷偷私下還列出了一張單子，上面精確到什么時候給夫人補什么，寫得清清楚楚。
都是她們一點兒一點兒同有經驗的婦人打聽來的，若是還在府里，小小姐保準被養得白白胖胖！
夫人卻還說什么疼人……
“吃了，吃了！小紅你快看！……唔，算了還是別看了……”
曼玉是高興過頭了，居然讓小紅看自己的胸部，她怎么說出這么腦殘的話來的？
可是，這種感覺真的太美妙了！
曼玉覺得這會兒她同女兒的靈魂都是相通的，小丫頭的嘴一裹一裹，興許壓根兒沒吃到什么，可曼玉居然激動地想哭。
“我的姑娘啊！你這是在做什么？”
海婆婆敲了敲門，進來就看到曼玉滿臉喜色地摟著小娃娃在喂奶，臉疼得一抽一抽，卻仍舊笑得讓人心醉。
曼玉抬起頭，滿臉自豪的樣子，“我在喂小軟喝奶，婆婆瞧瞧我做得可對？”
小紅的臉立刻變了色，“夫人，‘小軟’是……”
“這丫頭軟乎乎的，干脆就叫小軟吧。”
“……”小紅努力維持自己的面色不變，在海婆婆之前走過去，好言好語地說，“夫人，女孩子家的閨名雖然不拘什么都成，可……，也不能太過隨意，您看，小小姐長得這般天姿絕色，叫‘小軟’是不是有點……”
小紅面色為難，想激起曼玉的共鳴，只是曼玉一片茫然，這丫頭的臉雖說不皺巴巴的，可天姿絕色？小紅是從哪里瞧出來的？
自己這個當娘的都不好開這個口睜眼說瞎話去贊美，小紅怎么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夫人，不若您再想一個？”
“小丫？”
“……再略微文雅些？”
“軟綿綿？”
“……這哪里文雅了？！”
曼玉覺得都不錯啊，不是說賤名好養活嘛，她都沒狠下心取“二丫”，“福娃”什么的，小紅怎么都不滿意呢？
“夫人，方才那個‘柔兒’就不錯，小小姐嬌嬌柔柔，倒是剛好相配呢。”
小紅退而求其次，從若干個不忍直視的名字中揀出一個她最能接受的，如釋重負地由衷贊美。
“……柔兒就柔兒吧，海婆婆，我能吃些下奶的藥嗎？總覺得柔兒會不會吃不飽？會不會餓著？”
曼玉皺著眉，這丫頭閉著眼睛也不會說話，萬一自己奶水少讓她餓到了可如何是好？
海婆婆見著眼前的擔心著的女子，忽然想起自己從屋里出去，一眼就見到了寨主堪堪離去的身影。
也不怪向來性情淡薄的寨主會動心，這般心性堅韌的女子本就難得，在逆境中都能堅持自己的意志。不慌不亂，不急不躁，便是當真害怕了，仍舊能夠認清楚方向。
人這一生能遇見幾個這樣的人？遇見了，便不想放開，海婆婆能理解，可這曼玉姑娘的心里。似乎也容不下旁人了。
“我瞧瞧。”海婆婆上前檢查了一下。“不急，娃娃還小，吃也吃不了多少。你才剛生產完，奶水還沒下來，過兩日便好，多喂幾次。自然就有奶水了。”
曼玉這才放心，懷里的娃娃似是已經睡著了。閉著眼睛，不時的砸吧一下嫩嫩的小嘴，看得曼玉幾乎連疼痛都給忘了。
“這么小，我的柔兒。咱們不急著取大名，留著給你爹取，娘懷你的時候你爹沒見著。生你的時候你爹也不在，這名字總得讓他參與參與。”
曼玉笑著在柔兒的臉上輕輕碰了一下。軟軟的感覺讓她心都化了。
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娘在呢，娘會保護好你的。
曼玉的心從未如此堅定過，她覺得自己仿佛擁有了超人的力量，不管面前有怎樣的怪獸，她都能將之擊退，保護好這個軟乎乎的小可愛！
海婆婆安靜地退了出去，果然，有了孩子的女子是世間最不可戰勝的，若是可能的話，她希望寨主能將曼玉姑娘母女給放了，否則，到頭來會受傷的，不一定是誰呢……
望云寨里還是有些心善的人，他們受了曼玉的恩惠，便將她當做了自己人。
在曼玉生產完之后，小紅不時會收到一些補身子的東西，還有些穿過的孩子的衣服。
這些都算是雪中送炭，小紅也不客氣，為了夫人和小小姐，她才不去管臉面如何，統統收了下來。
“夫人，這是我燉了一個上午的豬腳湯，您嘗嘗？”
曼玉接過來豪邁地一口氣喝光，沒有放鹽巴那味道可想而知，可她一點兒都不在乎，柔兒能有奶喝就成。
曼玉之前的擔心是多余的，開了奶之后，柔兒的小肚子居然喝不完，她別提有多高興了，能喂飽女兒，其他的都是浮云。
身子已經不怎么疼了，曼玉想要活動活動，小紅死活不讓，說海婆婆說了，女子坐月子極為重要，夫人居然還想出門？！
“那總得……總得讓我梳洗一下吧？柔兒若是嫌棄了我可如何是好？”
曼玉可憐兮兮地相求，總算讓小紅點頭答應給她擦擦身子。
就這么熬過了一個月，曼玉身上的禁令才解除，總算可以出屋子透口氣了。
抱著女兒出去曬太陽，曼玉心情極好，想著要將女兒養得白白胖胖，等著蘇封從北疆回來，等著他找到自己。
蘇封的話一定有法子的，曼玉如此堅信。
“曼玉姑娘，出來轉轉呀？外面風大，仔細孩子著涼。”
“是呀是呀，唉，一個女人獨自帶孩子可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幫襯的您盡管說。”
曼玉都有禮貌地笑著回禮，可很快，曼玉發覺不對勁，之前對她們主仆沒什么好臉色的人，這會兒居然也跟她笑起來，這不科學啊，自己不過生了個娃娃，就這么人見人愛了？
“小紅，你去問問。”
曼玉溜達了一圈兒又回了屋子，喂了奶等柔兒睡下了，小紅才從外面回來。
“夫人，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他們覺著夫人您是個好人，又肯給他們開方子，待人又和善，如今您身邊兒多了個奶娃娃，他們便想態度好一些。”
“你跟著我多久了？”
小紅一愣，抬起頭有些不明白地看向曼玉，見她果真是詢問的眼神，才緩緩開口，“我跟著夫人，……也快整十年了。”
“快十年了呀”，曼玉的臉上浮現起笑容，“在綿延瞧見你的時候，你才不過一個小娃娃，如今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十年，你覺得在一個認識了十年的人面前說謊，我會看不出來嗎？”
小紅噗通一聲跪下，抖著嘴唇想要說什么。
“你騙過我一次你可記得？只那一次，我這人其實很不好說話的，若不是當真喜歡你，那一次，都不會原諒的。”
“夫人……”
小紅的聲音都變了調，天知道她剛剛臉上的輕松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做出來的？可夫人卻一眼就看穿了。
“說吧，為了柔兒我也不會倒下去，只是不喜歡被蒙在鼓里。”
曼玉深吸了一口氣，她心里已是有隱隱的不祥的預感，可她仍舊想聽小紅說出來。
“夫人……，外面都傳、傳大人……，不好了……”
眼前有一陣發黑，曼玉抓緊了床沿才穩住了身子，蘇封不好了？這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我聽小書生說的，他說南蠻已是求和，可大人卻受了重傷，能不能活著回京都是個問題，興許……興許路上就……”
小紅不忍再往下說，她擔心曼玉承受不住，所以她才想瞞著，等有了確切的消息再告訴夫人。
“他不會有事的。”
小紅忽然聽見曼玉無比清晰的聲音，紅著眼眶抬起頭，卻見到夫人眼中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崩潰之色。
“他不會的，他還沒有見到柔兒，還沒有找到我。”
曼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可她臉上的神色卻是無比地篤定。
蘇封怎么會死？他怎么可能會死？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讓人將寨主叫來。”
“夫人，您這是……”
“去吧。”
曼玉轉過身，指腹輕輕在女兒的臉上滑過。
洛天寒得知曼玉有事找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蘇封的事情自己早就知道了，望云寨大仇得報，他自然是爽快的，不過一想到葉曼玉，洛天寒心里就糾結起來。
這女人總該看開了吧？連蘇封都死了的話，她還要回京？還不若就留在望云寨里，沒了蘇封，寨中的人對她的敵意便會消失，孤兒寡母的大家也都會幫著照顧，京里那些只懂得權勢富貴的人能做到？
洛天寒整理了一下衣衫，慢吞吞地去了曼玉的屋子。
沒想到進了門，卻見到海婆婆和小書生都在。
“老大……”
小書生有些摸不著腦袋，為何曼玉姑娘要找自己過來？
“小書生是望云寨里的文人，海婆婆則是德高望重，今日請二位來，是想請您們做個見證。”
曼玉見到人到齊了，臉上浮起了笑容開始說話。
洛天寒從未見過曼玉這樣的笑容，眉眼都透著圣潔的意味，仿佛虛無縹緲一樣，讓他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