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馨姨娘恭敬地站著,臉上是得宜的笑容,不卑不亢,不驕不躁,曼玉慢慢走到她身邊,馨姨娘見著了立刻笑著行禮。
“馨姨娘不必多禮,爹爹的身子如今硬朗了許多,想必都是馨姨娘的功勞。”
“妾身慚愧,只是盡了妾身的本分罷了。”
“姨娘過于自謙了,我二哥哥既然能將你尋來,姨娘必然有讓人高看的地方。”
馨姨娘猛地抬頭,剛剛的謙然似是破裂了一些,“三姑娘說這些是何意?”
“我只想確認姨娘究竟有多大的心,旁的不論,祖母和爹爹對我皆是疼寵,我總不能嫁得不安心不是?”
“三小姐可是認為人人都甘愿做妾?只要是個富貴人家便可以失了尊嚴將女兒往里面送?”馨姨娘的表情微微有些激動,“三小姐盡可以放心,進入葉府本不是我所愿,然而只有這樣才能救得了雪馨一家子的命,雪馨感激二少爺的相助,只會盡職盡責地伺候好老爺。”
曼玉覺得自己這個二哥真是個人才,從哪兒找來的馨姨娘?
她說話懇切真誠,帶著一股子傲霜的意味,這種女子很能招人稀罕的好不好,特別是矯情有些酸意的文人。
曼玉不是貶低自己的父親啊,有點酸氣也好,至少不會失了氣節。
她覺得,自己的老爹對馨姨娘遲早會愛得不行。太合他胃口了,不過太太的身子正在好轉,定然是不會容忍的。
只要馨姨娘沒有壞心。曼玉就放心了。
葉家隨她禍害去,只要孝順祖母,敬重爹爹,其余的……,還真不重要。
“玉丫頭,你大嫂說要幫襯著你選些陪嫁的下人,你看看還缺哪些。”
祖母招呼曼玉過去。曼玉朝著馨姨娘淺淺地笑了笑,走過去開始隨著祖母的話敷衍大嫂。
她的陪嫁下人全權都交給錢嬤嬤去辦了。祖母居然還問她缺什么……,她怎么知道啊……
“二小姐,容嬤嬤讓我將這個給您。”
葉曼璟正等得不耐煩了,一旁忽然來了個小丫頭。偷偷將一張紙筏塞到她的手中,輕聲地在她耳邊提了容嬤嬤的名字。
“你是哪個院子的?”
葉曼璟瞧著小丫頭眼生得很,便順帶問了一句,可是小丫頭好像沒聽見似的匆匆離開了。
葉曼璟身邊兒沒了彩月彩云,后來過來服侍的便懈怠了不少,這會兒更是沒人近身服侍,不知道去哪兒躲懶了。
吸了一口氣,葉曼璟小心地將紙筏展開,上面是容嬤嬤給的字跡。讓她去后邊兒的小偏院里相見。
葉曼璟今兒就是為這事兒來的,瞧著是容嬤嬤的字跡無誤,便起身不著痕跡地找了過去。
“我的二小姐!”
小偏院本是用來堆雜物的。所以常常一日也沒個人會過來,葉曼璟才進去,就看見容嬤嬤消瘦著臉頰,跪倒在自己的面前。
“容嬤嬤快快請起,你可是我娘面前的,我娘對您惦記得緊呢。”
容嬤嬤垂著頭。用手背在臉上抹了一把,順勢抹去眼中流瀉出來的怨恨。
“二小姐。能讓太太惦記是老奴的福分,老奴這回子從莊子上回來,本想去太太面前磕個頭的,可想著終是不方便,若讓人發覺了,指不定又會捉著老奴編排些太太的不是,所以才只能給二小姐磕個頭,希望二小姐能將老奴的心意帶給太太。”
說著,容嬤嬤又跪了下去,“嘭嘭嘭”就磕了三個無比響亮的頭,前額一片塵土。
葉曼璟待她磕完了,才讓她起身,“嬤嬤這是打算去哪兒呀?您伺候了我娘一輩子,也沒個親人的。”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老奴依稀記著離京城不太遠的水澤有個遠房的親戚,就是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了,且先過去碰碰運氣罷。”
容嬤嬤消瘦的臉頰笑起來一點兒都不好看,臉上的皮都掛了下來,瞧著似是吃了不少的苦。
葉曼璟心中一動,上前握住容嬤嬤的手,“如此也好,只是嬤嬤為了我娘操心了一輩子,如今要離開了,怎么也不能讓您空著手,不如這樣,嬤嬤兩日后再來這里一趟,我也好拾掇些細碎的盤纏,給嬤嬤路上備著。”
“使不得使不得,二小姐如何能……”
“嬤嬤!”葉曼璟加重了語氣,“說嬤嬤是我跟我娘的恩人都不為過,嬤嬤為了我娘做了多少事兒,我那時雖年幼,心里也是感激嬤嬤的,嬤嬤切不可再推辭了,就這么說定了,兩日之后,酉時。”
葉曼璟匆匆回了芳華院,將同容嬤嬤見面的事兒跟太太說了。
“女兒覺著不能讓容嬤嬤就這么走了,便約了她兩日之后在那個小偏院里再見,娘,如今該怎么做?”
太太點了點頭,“你做的對,容嬤嬤此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不論她去了哪兒我都不會放心,璟兒,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兒,該是你自己試著做做看的時候了,若沒些手段,你到時候拿什么將蘇公子的全部注意搶到手?你可別忘了葉曼玉還有一張勾人的臉吶。”
“……女兒該做什么?”
“娘這里還有些藥粉,既然不能讓葉曼玉上鉤,也不能浪費了。”
太太讓葉曼璟用貼身的鑰匙從小柜子里取出一小包東西,這個葉曼璟見過,她本想讓葉曼玉都吃下去的,只可惜那個小賤人太過防范,怎么都不肯吃她帶過去的東西。
“你偷偷混在茶水里讓容嬤嬤喝下去就成,然后你讓個眼生的丫頭去找葉曼玉,跟她說容嬤嬤在那里,有事情想要跟她稟報,你再同你大嫂也過去,若是能安排人也將葉曼玉弄死便最好了,不成也無妨,至少可以將容嬤嬤的死栽在她的頭上。”
“可是娘,葉曼玉如果不上當呢?她若是執意不去那小偏院該如何?”
“她會去的,”太太嘴角勾了勾,“她想要在眾人面前做個孝順的孫女兒,容嬤嬤可是知道當日老太太是如何病重的,她不是孝順嗎,自然要好好兒表現表現才行。”
葉曼璟也笑起來,還是娘厲害,便是沒辦法害了葉曼玉,讓容嬤嬤從此消失,她們的心里也能安穩些呢。
兩日之后,葉曼璟果然帶了藥粉,和一小包碎銀子,在酉時去了小偏院。
天已經擦黑,葉府中的各個院落會在戌時檢查落鎖,這會兒便不太有人會走動。
“容嬤嬤?你在嗎?”
葉曼璟并沒有帶任何下人,只她一人悄悄地溜進院子,輕聲地喚著容嬤嬤的名字。
“二小姐,老奴早候著了。”
容嬤嬤聽見了聲響,從小偏院的屋中走了出來,招呼葉曼璟也進去。
這個小院子只有兩間屋子,都是用來堆雜物的,葉曼璟瞧見容嬤嬤走出來的那間只有微弱的燈火,心里極不愿進去,然而她的手在袖子中摸到了那一小包藥粉,便打起精神,隨著嬤嬤走了進去。
“二小姐,老奴聽聞太太病了,不知身子如何了?太太從前就有胸口疼的毛病,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
“娘已是好多了,聽說了容嬤嬤要離開,心中極是不舍,拿了不少她自個兒的東西讓我交給嬤嬤呢。”
葉曼璟將手里的小包袱放下拆開,里頭除卻銀子,還有不少花樣款式都很新的首飾物件兒,數量雖不多,倒也足夠容嬤嬤花的了。
“老奴多謝太太,多謝二小姐”,容嬤嬤似是有些承受不住,用袖子在眼睛上抹了抹,“老奴近日總會想起從前的事情,想著太太會不會對老奴有所猜忌,太太仁慈,居然還惦記著老奴……”
葉曼璟聽見“從前的事情”這幾個字,心里就“突突”地跳,娘說的沒錯,容嬤嬤果然不能讓她活著,她知道太多太多了,若是一不小心說漏了什么,她和娘可怎么辦?
“嬤嬤伺候了娘這么久,娘的性子您還不了解嗎,”葉曼璟瞧見桌上有一只水壺,便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晃了晃壺里還有些茶水,背對著容嬤嬤快速將小紙包從袖子里滑出來無聲無息地倒入杯中。
“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對嬤嬤您,那是極倚重的,她特意囑咐女兒,必不能同對待下人一般對待嬤嬤”,葉曼璟將注入了茶水的杯子輕輕晃了晃,轉過身,“我和娘都極不舍嬤嬤,可也不能不讓嬤嬤離開,這杯茶水算是我跟我娘敬您的,感謝您多日對我們的照顧。”
葉曼璟將茶杯遞到容嬤嬤手中,然后又轉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
然而就在她轉身之際,容嬤嬤面色沉穩地將杯中的水一滴不漏地全部倒入一旁堆著的碎布中,悄無聲息。
“老奴如何敢當,該是老奴感謝二小姐和太太才是!”
葉曼璟端著茶水轉過身,正瞧見容嬤嬤抬著袖子,一口氣將杯中的水送入口中,在拿下來的時候,杯中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