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何大夫來了，人在外邊兒候著。”

小綠在屋外稟報，聲音一如既往地輕快活潑。

木檀剛準備將手里的藥碗放下，一旁的芷香更快一步地把小水壺放在桌上，“木檀姐姐，你歇著，還是我去吧。”

說完，便轉身動作迅速地出了門。

“芷香姐姐……，許是這么些年不見，怕跟小姐疏遠了，這幾日做事都搶著呢。”

采薇笑著重新端起芷香剛剛擱下的小水壺，倒出一杯水送到曼玉的面前，“小姐，你可歇會兒吧，仔細著身子，若是老夫人知曉您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是會心疼的。”

曼玉將手里的藥匾放下，一旁干凈的竹匾里，是一粒粒紅棕色的水丸。

何大夫給祖母開的方子很是對癥，曼玉雖不能精通其中的醫理，光是看那些藥材，也能明白是解毒調理的。

然而中藥排毒，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見成效，祖母依舊每日會劇烈腹痛，并且排便困難。

這對一個老人家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

曼玉在綿延的時候，偶然間在一家藥材鋪發現了馬寶，也就馬的結石，雖然沒有牛黃那么難得，也是少見的不常用中藥。

許是曾經在藥店里待的時間長了，曼玉也沒有別的嗜好，就是見著珍貴的藥材就挪不動腳了。

采薇為這事兒沒少在曼玉耳邊嘀咕，什么別家小姐都喜歡將銀子花在金銀頭面上，又或是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她家小姐倒好，凈買這些奇奇怪怪的、還會散發異味的東西回來。

二十五味馬寶丸是藏藥。前世的老爺子涉獵甚廣，什么犄角旮旯的藥丸方子都能弄到手，然后興致勃勃地跟曼玉兩人跟神經病一樣，在醫館一待就是好久，非要搗鼓出來才行。

也多虧了這些當時覺得極為腦殘的經驗，曼玉才能想得到法子減輕祖母的痛苦。

用馬寶、水牛角、西紅花、麝香、丁香、豆蔻、天竺黃、檀香等二十五味藥材做出來的水泛丸，能用于各種新舊中毒癥。更重要的是。對腸胃的疼痛特別有效果。

曼玉去了前面的屋子，剛好何大夫也正巧被芷香帶了進來。

“有勞大夫了，祖母這幾日身子似是好了也許。都是托了大夫的福。”

何大夫謙遜地拱手作揖，“哪里哪里，葉三小姐謬贊了，老夫人洪福齊天。必定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此劫。”

何大夫今日來是給葉老夫人復診的，老夫人雖不是一直都昏迷著。清醒的時候也還是比較少，精神狀況也總不太好，一直是滿臉的疲憊。

“葉三小姐請安心，老夫人的脈相已經趨于平穩。甚至比老夫預估的，好得更快些，想必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定當能夠恢復元氣。”

曼玉看著何大夫給祖母請了脈，表情也是極為自信。這才松了口氣，“多謝大夫，采薇，請大夫去寫方子。”

然而何大夫卻沒有移步，而是面色變得有些忐忑。

“葉三小姐，恕老夫直言……，您可曾給葉老夫人另行服用別的藥物？呃，三小姐切勿多心，老夫只是覺得，葉老夫人恢復得速度快了些，老夫行醫多年，雖然年歲大了，卻也抑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何大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他其實很想抽自己一下，明知道這會兒多嘴了，回頭蘇大人那兒定然瞞不過去，可若是不問，他這心里就跟貓兒抓似的，癢癢得不行。

何大夫滿臉苦逼的樣子，讓曼玉愣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明媚燦爛，好似融了雪一般。

“是不是但凡是大夫，都是這樣的性子？”

“……或許吧，葉三小姐也見過像老夫這般的？”

曼玉想到了前世的老爺子，那好奇心有時候比孩童都要旺盛，為了弄到難得的藥方，他老人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裝可憐耍賴那是信手拈來，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有時候曼玉都覺得荒唐，可老爺子如愿以償之后，臉上笑出滿臉的褶子，又讓她完全無法開口制止。

“葉三小姐……？”

“恩？”曼玉回過了神，臉上是淺淺的輕笑，“小女子曾經見過義和堂的陳老爺子……”

何大夫了然地點了點頭，“還懇請葉三小姐為老夫解惑。”

“祖母確實有服用過別的藥物，不過是起到輔助的作用罷了。”

何大夫明顯還想要知道得更詳細一些，可他也明白，行醫之人，誰沒有個一兩樣祖傳的手藝？

葉三小姐的能耐，讓蘇大人如此看中，他何德何能膽敢有逾越的要求？

“先生，請隨我來。”

采薇及時地出聲，禮數周全地請何大夫隨她去開藥方。

“還是我去吧，小姐身邊缺不得你的伺候。”芷香笑語嫣然對采薇說到，然后走過去，代替采薇將何大夫領了出去。

“小紅。”等何大夫離開了以后，曼玉將小紅叫到了身邊。

“我不在的這幾年里，芷香這丫頭是一直在慈安堂里伺候？”

“回小姐，芷香姐姐似乎是最近才回慈安堂的，說是終究舍不得老夫人，還是對慈安堂有感情，不過小紅提到過兩次芷香姐姐先前在哪里做事，她總是會將話頭給岔開。”

“那么你打聽到了嗎？”

“當然，小紅可是小姐您在葉府的耳朵呢”，小紅特別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然后壓低了聲音，“芷香姐姐的老子娘據說在葉府里有些得勢，在回到慈安堂之前，聽說一直是在芳華院做事的。”

木檀的手頓住，驚詫地抬起了頭，“芳華院？你確定是芳華院？會不會……會不會弄錯了？”

“木檀姐姐，倘若時間足夠的話，小紅甚至連芷香姐姐三日前吃的什么都能打聽得出來，不過是在哪里做事，怎么會錯？不過，芳華院是什么地方呀？”

小紅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木檀，而木檀卻是一直在看曼玉的表情。

曼玉什么表情也沒有，就好像剛剛關于芷香的問題不是她問的一樣。

“后面的屋子，只有你們幾個能出入，芷香就暫且別讓她進去了，隨便你們找什么理由，給我擋住了。”

曼玉淡淡地吩咐，上前將祖母蓋著的錦被掖掖好，然后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芳華院，是太太的院子……，我想過芷香會去任何地方，就是從沒想過她會進去芳華院伺候……”

木檀臉色悵然地同小紅解釋，她同芷香都是錢嬤嬤一手帶出來的，從領事開始，就一直在慈安堂里，雖說慈安堂沒有別處的奢靡華醉，卻也清心安寧，舒適自得。

木檀以為大家都會跟自己一樣對此感恩，卻不想，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自己一般沒有追求。

小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后很快將附和的悵然扔到一旁去，又出了院子，今兒可是跟管著漿洗上的董婆子約好了，她之前跟小姐掛心的吳嬤嬤走得比較近，可不能遲了呢。

葉曼璟自打那日洗塵宴之后，就一直沒有消息。

太太說是她正在禁足反省，不論是不是真的，曼玉都不介意。

她也不想跟葉曼璟多有接觸，前世的種種記憶，就跟出了差錯似的，那個心思縝密不露破綻的葉曼璟，跟這一世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難道說，自己的不配合讓葉曼璟從一開始就受到了打擊，更是因為她長時間不在，所以沒有人去磨練她的心思？

可也不對啊，不是說葉曼琬也沒讓葉曼璟好過嗎？

楊姨娘過世了，聽說還是在葉曼琬出嫁前走的，曼玉不清楚具體情況，卻隱約有所耳聞因為這件事，讓爹爹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對葉曼璟也是失望到了極致。

所以，前世那么腹黑牛叉的葉曼璟，是作死的葉曼玉一手培養出來的？

別扯淡了，曼玉拒絕接受這個事實，再愚蠢也不能愚蠢到這個份上吧，她對前世的葉曼玉已經鄙夷到了極點，不能更加鄙夷了……

“祖母，您再多喝些，許是會有些苦，不過良藥苦口，您定然是比孫女兒明白的吧？”

曼玉親自將藥喂了葉老夫人喝完，才用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又塞了一個軟枕在她的身后。

葉老夫人半垂著眼睛，這段時日，曼玉想著法子做易消化，又有助于排毒的食物，金菇蝦皮餃、蒜泥海帶粥等等，還有每日煮金梅飲，或是甘草綠豆湯換著來喝。

雖然仍舊消瘦，面色卻顯得好了一些。

葉老夫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原本也不是多話的人，這場大病讓她更不喜開口，清醒的時候也常常是沉默不語。

然而曼玉也習以為常了，祖母不說話的時候，她便會不時地說些在綿延時候的事情，也并不是邀功，或是嘩眾取寵，不過是撿些日常瑣碎的事情，聲音輕緩地說了。

“……玉丫頭，祖母讓你去綿延，你可有恨過祖母？”

葉老夫人忽然發出了聲音，嗓子有些沙啞，干澀得甚至聽著都覺得刺耳。

曼玉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收回去。

這個問題，謝家的老太爺也曾經問過她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