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已經沒有了腐肉,接下來要怎么治?”楊茉問身邊的魏卯。
魏卯怔愣了片刻有些猶疑,“應該,應該將蛆蟲拿出然后沖洗、縫合。”
楊茉點點頭,“蛆蟲是去腐,沒有了腐肉傷口就會自然愈合,現在只要用常規的外科縫合,重復鹽水沖洗,用藥粉敷上縫合面。”
高正春聽不太懂楊大小姐的話,但是也隱約明白一些,“楊大小姐是說,我不用再放蛆蟲了?”
楊茉笑著點頭,“不用了。”
高正春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顫巍巍,“那我的手,也不用切掉嗎?”
“不用,”楊茉道,“不用切掉了。”
高正春看向高氏,高氏親眼看到丈夫眼睛通紅,直到最后一刻才敢相信,手就這樣保住了。
濟子篆正好這時候進門,看到楊茉正在消毒縫合。
“濟先生。”楊茉將持針器放回盤子中才看到旁邊的濟子篆。
濟子篆看著那縫合平整的傷口,“楊大小姐的手法真不像才學了外科縫合。”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進步神速的學生,縫合看起來容易但是針對不同的傷口卻要用不同的打結方式。
楊茉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拿起手術刀,而且這樣仔細地縫合一個病患,在古代這種情況下,只能做一個全科醫生,上學的時候教授說過,最厲害的就是那些苗醫、蒙醫、藏醫他們不但能用草藥,還會各種外科手術,用的是自己祖傳下來的外科器械,因為醫療條件限制的緣故,他們要內外兼修。
現在她是古代的醫生,也要盡量做到這一點。
濟子篆道:“那么以后都可以用這樣的蛆蟲治病了?”
楊茉點頭,“不過要看病患能不能接受。再者,還要等朱善的蟲子養好。”
保合堂里外傷的病患少,濟子篆的藥鋪卻每天要見到不少這樣的病患,如果這個方法行的通,不但能救治病患,還能讓病患少受痛苦。
濟子篆覺得和楊大小姐說話很是精神,楊大小姐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要聽的仔細。
一直到了下午楊茉才坐車回到家中。
陸姨娘迎過來道:“今天這么早。”
“一會兒還要出去,”楊茉拉著陸姨娘走到內室里,“今晚我要出去,姨娘不要擔心。會有人送我回來。”
陸姨娘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這是要去哪里?”
楊茉笑著看陸姨娘,秋桐幾個帶著屋子里的下人退出去。
楊茉道:“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尚早。我說這個也是要姨娘安心,”說到這里楊茉刻意頓了頓,好讓陸姨娘心里有個準備,“我想給父親翻案。”
陸姨娘只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沖到臉上,“你……你怎么……大小姐……這可……怎么得了……這種事……萬一做不好要引火燒身啊……”
“本來我也想等一等。”楊茉拉緊陸姨娘冰涼的手,“姨娘想想高正春一無所有還想著要狀告侯子安,我們就要坐等著別人先動手害我們?”
“父親的案子不清不楚,對我們楊家永遠是個威脅。”再說就算父親活著,只要他頂著這個死罪的罪名,被人發現了就是死路一條。她不想處于個被動的境地。
陸姨娘想起楊秉正出事時的情形,不禁心中顫抖。
楊茉看著陸姨娘,點點頭。“姨娘相信我,我們家最壞的境況已經過去了,日后只會越來越好。”
看著大小姐目光堅定十分有信心的模樣,陸姨娘慌跳不停的心才漸漸平復一些。
楊茉道:“姨娘只要安排好,不要讓人知曉我出門。”
陸姨娘點點頭。“大小姐安心。”內宅上的事,她能幫上忙。
楊茉起身換衣服。找了一件寶藍色的褙子,看起來素凈又穩重,吩咐秋桐梳了一個單螺髻,戴上了長長的冪離。
這時候秋桐進來低聲道:“馬車來了,在后門等著呢。”
楊茉點點頭,拉著陸姨娘走到門口,然后只帶了秋桐一個人出去。
門上的婆子已經等在那里,眼看著秋桐將楊茉扶上馬車,就將門關好馬車開始走起來。
外面跟車的婆子道:“大小姐,您腳下放著兩只暖爐,若是還覺得冷,就讓身邊的姑娘將暖爐里的炭撥一撥。”
楊茉應了一聲,婆子才退到一旁。
馬車走了很遠才停下來,外面傳來婆子的聲音,“快拿披風過來。”
楊茉下了車,暖暖的披風就遞過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下了小雪,地上已經一片銀白,秋桐將披風給楊茉穿上,婆子在前面引路將楊茉帶進內院。
周成陵站在院子里,見到楊茉走上前。
楊茉道:“我來晚了?”
周成陵肩膀上落了雪,目光看起來很柔和,“剛剛好。”
楊茉松了口氣,總不好讓所有人都等她。
下人掀開簾子,楊茉跟著周成陵走了進去。
屋子里的戶部尚書張爾正先放下手里的茶向門口看過去,雖然蔣平說過是楊大小姐,不到最后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他還不能相信。
《天寶雜記》中提過康王妃德才兼備,是康王的賢助,雖然聽說康王議事的時候康王妃有時候也在屏風后聽一聽,可畢竟沒有走出那扇屏風。
現在這位爺是將人直接領進門。
張爾正一時有些恍惚,還是和大家一起站起身。
楊茉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董昭神情沉穩,正凝望著她,董昭旁邊的葛世通,然后是略有些消瘦的韓季,坐上還有兩個她陌生人。
周成陵道:“這是戶部尚書張爾正。”
楊茉上前行禮,“張大人。”
張爾正這才回過神來,宣王爺將楊大小姐帶進來,是因為屋子里大部分人楊大小姐都認識,董世子和韓季是楊大小姐救活的,葛世通和楊大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見。
周成陵和楊茉坐下來。韓季先站起來道:“我的奏折已經遞上去一陣子,皇上沒有定我的罪名就是對王振廷已經起了疑心,否則也不會命喬文景審王振廷那么長時間。”
張爾正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楊大小姐,他不太適應屋子里有女子在,不過說的是安慶府的案子,主要涉及了楊秉正,也必須要有楊家人在,說不定楊大小姐還能幫上忙,再說宣王這樣安排……
張爾正想到這里開口道:“讓喬文景審案,也是想要馮黨收斂。若是想要懲戒馮黨,也早就動手了。”皇上還是忌憚宣王,所以不想削弱馮黨的權利。
大家一起看向周成陵。
周成陵道:“今年戶部的銀子可都收上來了?”
張爾正搖頭。“還沒,不過還有幾個月,馮黨來得及做手腳,每年到這個時候,馮黨先湊出銀子。然后核算支出,至少要留給皇上一年煉丹的銀子和宮內的花銷,皇上也是等到銀子不夠時才會問戶部。”
現在還沒有到銀子不夠用的時候。
張爾正頓了頓,“若是現在核對,馮黨對許多賬目就無法自圓其說。”要知道核算全國的稅銀那是要很多人手不眠不休地算上幾個月。
楊茉聽著這些話,還沒有理清楚。
周成陵看向董昭。“明日一早軍餉的奏折就會遞上去,皇上卯時會傳你入宮。”
董昭奏折里只說沒有軍餉,并沒有提及黨派之爭。
“今年邊疆戰事吃緊。皇上一定會問戶部有沒有銀錢補上軍餉。”
張爾正道:“這時候就會牽扯戶部的賬目,現在戶部賬面上一塌糊涂,我也只能將內閣給我的數字填在上面,皇上知曉,戶部的支出現在都要聽內閣的。”
楊茉聽明白了。沒有了銀錢皇上就會坐不住,皇上雖然一心要成仙卻不是個傻子。錢權失去一樣他就是個傀儡,安慶府的賑災糧也許對皇上的寶座來說無關痛癢,但是整個國庫空虛,皇上就要著急。
周成陵道:“雖然皇上不在意安慶府的銀錢,卻要以此推算整個大周朝的稅銀,由此就能算出每年馮黨蠶食多少銀子,所以必然會從手邊的安慶府案子入手。”
韓季臉上一喜,眼前忽然有一種透亮的感覺,只要這一步步按照安排的走下去,皇上必然會重查安慶府案。
楊秉正大人的冤屈可雪,安慶府的百姓也就有救了,韓季熱血沸騰,想要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走上幾圈。
要想讓朝廷徹查一件案子就要上下安排妥當。張爾正道:“可惜的是,沒有找到朝廷開給楊家的欠條,這樣就能將馮黨借款的事也一并牽出來,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一件案子朝廷不可能審多次。”
楊茉想了想,“不知道有沒有在安慶府被抄走。”
“沒有,”韓季很肯定地道,“王振廷這幾年一直在細查和楊大人有過交往之人,就是想找到那些借條,當年楊大人要以它為憑據狀告馮黨,一定會妥善放起來……”
父親就算活著也是從大牢中脫逃,手里應該不會拿著那些借條,那些東西到底去了哪里?
葛世通道:“會不會在喬家。”從喬家找到了楊家的書冊和信函,以此推斷喬家是想要在楊家找文書。
楊茉很肯定地搖頭,“喬家手里沒有,如果有他們就不會留著楊家的物件。”人的思維是很奇怪的,只要留著一些東西就證明這件事沒有具結,而且她在常家幾年都安然無恙,定然對常家和喬家來說,她還有活下去的必要,這樣看來,就是那些借條救了她的性命。
那些借條到底在誰手上。
她應該想辦法盡量找到借條,就算找不到也要將整件事鬧起來,常家怕被喬家牽連,說不定倒能說出一二,楊茉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常家還欠著楊家的財物,我會上門追討。”
想到那一百萬兩銀子,葛世通就想笑。
追討銀子確實是個好方法,常家被逼急了,說不定能說出一些內情。
葛世通道:“馮閣老插手了喬文景的案子,拔出蘿卜帶出泥,就看皇上怎么處置。”馮黨這次不可能安然無恙。
這樣一來算安排妥當,就等明天一早皇上傳戶部尚書進宮。
商量好了,大家不能久留,張爾正先站起身行禮退出去,然后是葛世通、韓季幾個。
董昭看向楊茉,楊茉正和周成陵對視,兩個人仿佛很有默契,目光一瞬間相觸。
董昭留意了周成陵的神色,他臉上帶著許讓人難以覺察的笑容,楊大小姐則低頭躲閃,看起來若無其事,只是耳垂有些微微發紅,目光看起來也有些朦朧。
董昭不由地皺起眉頭,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徑直走到楊茉跟前,“我順道送大小姐回去。”
旁邊的周成陵抬起眼睛看向董昭,“我已經安排好了,讓蔣平備了馬,趁著現在雪下著路上澀,我也正好回藥鋪住下,明日卯時聽消息。”
阿玖放下手里新沏的茶,縮縮脖子跳到一旁,主子和世子爺好像都在平常地說話,可是那口氣怎么聽起來讓人覺得心驚膽寒呢。
楊茉站起身,“還是分開走的好,免得被人瞧見,我自己坐車回去,若是有人瞧見了,還能去出去看診。”董昭神情過于沉靜,楊茉總覺得有些不對頭,拋開這里古怪的氣氛不說,她壓根也沒想誰送她回去。
楊茉說完向周成陵和董昭行了禮,秋桐忙將披風給楊茉穿上,下人已經挑燈、撐傘過來,楊茉一腳跨出去,在雪地里留下抹淡然的身影。
周成陵眼看著楊茉走出院子,看起來十分柔軟的女子卻十分有主見,坐在屋子里,隔著冪離說話,聲音不卑不亢,關鍵時刻并不拖泥帶水,讓人覺得像是在和男子議事。若是平常他不會想著將一個女子帶來,到底是什么時候讓他有了這樣的感覺,從頭一次看到這個膽大的女子開始,或者在這之前早就有一種熟悉感,讓他覺得熟悉卻回想不起來。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欣賞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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