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六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即物窮理

李賓言并沒有對費亦應進行任何具體的處罰,一切的一切,都由上意決定。

李賓言手中握著一本書,這本書是匠城的工匠們集體著作,名字叫《坤輿志》,一共十六卷。

第一卷到第六卷說的是采礦,第七卷說的是實驗法,第八卷為選礦,第九卷為冶煉,第十卷為金屬分離,第十一卷為冶金設備,第十二卷為燋炭法。

這一本書集諸多官廠冶煉技術之大成,編纂而成,但是書中并沒有任何大明鋼鐵的冶煉之法,并不是工匠們不會,而是這本書還有另外四卷,分別是鑄鐵、鋼鐵、軍械和防銹。

大規模刊行是前面十二卷,后面四卷則為大明工匠院的教材。

這本《坤輿志》里面,毫無神秘玄虛說法,工藝和設備的描述非常清楚而且準確,并且配有二百九十幅木刻附圖,即便是不懂冶煉之術,也可以理解。

而作者則是常有德。

常有德本不是工匠,而是馬鞍廠的醫倌。

馬鞍廠特區擁有三萬戶,共計十五萬人丁,還有駐防的京軍以及南衙平叛之后的俘虜,總計越五十余萬人,隨著俘虜的五年勞役不斷結束,馬鞍廠的人數并沒有減少,而是逐漸增加。

僅僅馬鞍廠就有兩萬余礦坑,讓馬鞍山變得坑坑洼洼,而開鑿這些礦坑的則是大明的普通百姓和窯工,由于礦塵和油煙的原因,窯工多疾多病,為了給窯工看病,常有德從石景廠醫倌調到了馬鞍廠特區。

在這七年的工作中,常有德的醫術基本還是《預防衛生與簡易方》的水平,但是他的冶煉技術有了突飛猛進,后來干脆轉了匠官,而后主持編纂了這本《坤輿志》。

李賓言研墨提筆,他要為這本坤輿志作序,然后送入京師。

“伏以皇天開泰運,付大寶于元良;圣帝御明時,奠群生于景泰。聲教洋溢乎天下,仁恩普洽于寰區,神人歡慶。欽惟皇帝陛下,聰明睿知,成功儷美于唐虞……”李賓言的這個開頭,是作序的標準開頭,總結來說,就是夸贊的錦繡文章,一頓馬屁狂拍,把皇帝拍的越暈乎,表示臣子越恭敬。

李賓言雖然不擅長這個,但是畢竟進士出身,拍馬屁這事,只要他想,就能寫出一堆當事人看了臉紅的馬屁來。

什么儷美于唐虞,茂德丕隆于湯武,恩廣被于兩間,功永垂于萬世之類的話可謂是張口就來。

“坤,地也,萬物皆致養焉,故曰致役乎坤;輿,車輿也,坤為地,為大輿。”李賓言首先解釋了下坤輿二字的含義。

天下最大的車輿就是大地,所以輿圖就是地圖,而土地之學就是輿圖之學。

李賓言繼續寫道:“于凡大地孕毓之jing英,無不洞悉本源,闡發奧義。即礦脈有無利益,亦且探厥玄微。果能開采得宜,煎煉合法,則凡金銀銅錫鉛鐵等類,可以充國用民生。”

“書中所載,皆窺山察脈,試驗五金。與夫采煅有藥物,冶器有圖式,亦各井井有條。”

李賓言寫到這里就停筆并且將筆放下,眉頭緊皺,他發現了一個問題,他解釋清楚了坤輿二字,對這個志字,卻解釋不清楚。

他猶豫了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寫下了格物致知四個字,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格,至也,客觀觀察認識。物,猶事也,客觀事物。致,推極也,主觀分析。知,猶識也,客觀規律。”

“致知在格物者,言欲盡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寫完這段之后,李賓言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奮筆疾書完成了進《坤輿格致》表稿。

格致是理學的經典概念,出自《禮記》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格物致知,是理學的認知論,而李賓言寫的這一套則是格物致知,崇實黜虛,其實是李賓言在李代桃僵。

具體而言李賓言想要對客觀存在的現象,建立一套在可檢驗和復現的解釋,對客觀事物形式化的理論知識體系。

仰望星空的李賓言觀測天文,腳踏實地的李賓言建立了匠城,這都是李賓言。

此時的李賓言并不清楚,他為大明打開了一道科學的大門,他只是一時念頭不通達,所以停筆片刻,靈光一閃寫下了格物致知四個字,寫完之后,念頭通達。

他對格物致知這個理學概念的進一步明確。

李賓言寫完了進表稿,通讀了一遍,重新謄抄之時,再次搖頭,他覺得寫的還是不夠確切,太過于寬泛,所以繼續寫道:“儒生者,內則修身養性,外則經邦治國;”

“格物者,達者格物致知,可通六合,次之者亦可有利于民生,經世濟用,非無用之學也。”

“儒學可為之體,格物可為之用,有識之士,二者不可以或缺。”

“格物致知,即物窮理!”

李賓言吹干了進表稿,希望遠在京師的陛下能夠看明白他寫的到底是什么。

在這份進表稿之中,李賓言將工匠、匠官們從奇淫巧技的下九流,升格為了格物者和儒生相提并論。

在格物致知的定義上進一步確定了即物窮理,觀察客觀事物,總結客觀規律,并且將其梳理成形式化、系統化、可檢驗、可復現的成體系的知識,才是格物致知的本身。

李賓言看著自己的進表稿就是一陣的傻樂,隨后小心的封好,交給了驛館館驛,送往京師。

《坤輿格致》共計十六冊,其中廣為刊行的有十二卷,給工匠學院特別使用的有四卷,不是給知識設限,而是本身后四卷也就工匠能用得到。

常有德為首的匠官所作《坤輿格致》和李賓言寫的進表稿送入京師用了僅僅十天,大明的官道驛路路面硬化和水路疏浚,把應天府和順天府的送驛時間縮短了五天。

而朱祁鈺收到這封奏疏的時候,并沒有在講武堂,而是在欽天監的十大歷局。

欽天監監正許敦,在見識到了上一任欽天監監正彭德清死了兩邊之后,從來不敢違抗圣命。

上一任的欽天監正彭德清,為王振朋黨,時常散播一些奇奇怪怪的卜噬之說,在北鎮撫司的天牢之中,驚嚇而亡,但是陛下朱批的斬首棄市的敕諭已經到了錦衣衛,忠誠的錦衣衛把死掉的彭德清又斬了一遍。

在此之后,許敦再也沒有說過一句天有異象,就連朱祁鈺親征南下平叛的時候,有大星墜地,流星劃過蒼穹,照亮了整個京師,許敦也只敢說吉兆。

許敦,是個懂事的人。

許敦的這種做法,搞得朝臣們頗為不滿,天人感應那一套,別說忽悠陛下了,連欽天監都不配合,怎么忽悠?

欽天監下轄的十大歷局,在國子監和貢院的對面,欽天監的院子里立著一座墨翟的塑像,國子監的學子對這尊墨翟雕像極為不滿,又無可奈何。

而今天,朱祁鈺來到欽天監,他是來送雕像的!

第一歷局,就是歷法局,一共五個雕像。

最先被立起來的,分別為戰國時期齊國的甘德和魏國的石申。

石申著《天文》記錄金木水火土五顆行星并且記錄了木星的衛星,甘德著《星占》,記錄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運行和規律,并且發現了火逆、水逆、金逆等天文現象。

《天文》和《星占》合稱《甘石星經》,乃是中國第一部天文著作,記錄了世界上第一份恒星表。

歷院的第三像為張衡,就是發明了地動儀的張衡,發明了各種天文儀器的張衡,在歷院立像,實至名歸。

第四像祖沖之,祖沖之在數學上首次將圓周率πjing算到小數第七位,但是在成就上,祖沖之更是個天文學家,大明歷可是用了四百多年才被廢置。

第五像是郭守敬,這位是天文歷院的神仙人物,經天緯地、天文儀器、四海觀測和直到景泰七年,仍在使用的《授時歷》,這位仰望星空的神仙,在出仕的那些年,干的最多的是治水。

第二歷局是水歷局,第一像是大禹,大禹治水乃是至德之功。

第二、三像是川主李冰父子,李冰父子治理都江堰的功績,是中原王朝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這父子二人也是宋仁宗欽定的二郎神。

第四像是酈道元,四十卷水經注,片語只字,妙絕古今,第五像則是裴秀,《禹貢地域圖》的作者,輿圖之學的開山鼻祖。

朱祁鈺給十大歷局,鑄造了整整五十個塑像,目的就是開山立派。

墨家鉅子墨翟,毫無疑問是大才,但是他本人節喪,死后不立廟設派,直接導致了墨家三分,最后失去了跟儒家對決的底氣。

朱祁鈺當然非常尊敬墨翟,但是現實就是如此,若是不肯立廟塑像,死后干干凈凈,最終就是自己的理念死后也一起干干凈凈。

大明有文廟,有武廟,朱祁鈺在十大歷局設廟祭祀,共計五十一人,謂曰歷廟。

朱祁鈺在欽天監的院子里,來回溜達,找到了歇腳的地方,拿著李賓言的進表稿看了許久。

李賓言講的格物致知,即物窮理,在朱祁鈺的理解里,就是后世的科學二字。

“拿筆來!”朱祁鈺興之所至,決定借著李賓言所寫的內容,給欽天監賜字。

格物致知,即物窮理八個大字,會刻在青石上,放在十大歷局的門前,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能看到。

朱祁鈺放下了筆說道:“許監正啊,朕聽聞你這里最近有不少的好東西,呈上來,給朕看看,若是做得好,朕賜其祥瑞之名,亦有厚賞。”

欽天監正許敦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請移步一觀。”

一個個的天文生捧著一塊塊的紅布蓋著的物件,立侍左右,許敦揭開紅布,不斷的介紹道:“此乃度數尺、有驗地平尺、合用分方分圓尺、一分尺到十分尺。而這邊是規矩,兩足、三足、兩螺絲轉闔閉定、單螺絲轉闔閉任用、作螺絲轉形、移遠畫近、以大作小以小作大,這是雙翼鉆,轉鐵鉗等物。”

這些都是工具,廣泛的用于各種測繪作圖之中,乃是大明最jing密的尺規鉆鉗。

朱祁鈺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在欽天監可沒少投入,在政治上為其立廟背書,在財經事務上提供極大的物資保障,這一套工具的出現,讓朱祁鈺頗為驚喜,這筆買賣已經賺了。

另外一批天文生上前,許敦領著陛下再次轉了回來說道:“陛下,這是斜輪,這是飛輪,這是行輪、這是星輪等等一共十八種,還請陛下過目。”

這一批全都是齒輪,各種各樣,許敦沒有過多的介紹,是因為大明皇帝朱祁鈺本身就是這方面的高手,他可是從鑄造簧鋼,到親自拉簧條,制作機械鐘的人,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作用。

朱祁鈺看著這十八種齒輪,走走停停,看了又看,知道看完了第十八種,依舊是有些意猶未盡的說道:“好,很好!”

“賞!厚賞!”

興安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陛下有旨:賞!厚賞!”

朱祁鈺不搞那些虛的,干得好,真金白銀的賞,很快五大箱的銀幣,就抬到了欽天監的院子之中。

欽天監及十大歷局,人人恩賞五十銀幣。

朱祁鈺左手叉著腰,右手擺出了伸手要的動作,看著許敦好奇的問道:“還有嗎?還有其他的好東西嗎?”

朱祁鈺的眼神充斥著渴望,按照陳循說的:皇帝得端著讓人捉摸不透,不能渴望和企圖心,會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

朱祁鈺不怕被人利用,只要折騰出來的東西有用,騙點經費就騙點經費,他朱祁鈺不缺錢。

許敦深吸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說道:“《大統歷》乃國初所定,實乃元時郭守敬《授時歷》也,八十七年毫未增損。”

“自至元十八年造歷,越十八年為大德三年八月,已當食不食,六年六月又食而失推。是時守敬方知院事,亦付之無可奈佑,況斤斤守法者哉?”

“今若循舊,向后不能無差。”

“貝琳,上歷書!”

貝琳是跟著李賓言在松江府觀星臺觀星的天文生,李賓言回京述職,把貝琳帶回了京師欽天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