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四百九十三章 廩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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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可真是遭了不少的罪,在貴州地方,還生了一場重病。”朱祁鈺合上了奏疏。

瘧疾,周期性的發作,全身發冷、發熱、多汗,脾腫大。

在大明這玩意兒可以叫做瘴氣,在蚊蟲極多的云貴川黔地區,瘴氣普遍存在。

朱瞻墡在貴州忙忙碌碌,被蚊蟲叮咬過幾次,也沒當回事。

忽然有一天,他感覺全身發冷,從四肢變冷,迅速蔓延到背部,然后是全身發冷,持續一刻到一個小時辰內,就是裹上幾層的棉被也無濟于事。

反反復復三五天后,開始了持續性的發熱,面赤氣急,吃什么吐什么,隨后開始撮空。

撮空就是燒糊涂了,有點意識不清醒,兩個手隨手胡亂的抓著,像是要拿到什么東西一般。

朱瞻墡挺過來了七日之久,艱難的發熱期,隨后開始了長期的發汗,這個時間持續十數日,終于緩了過來。

這瘧疾時間折磨了朱瞻墡將近月余的時間,朱瞻墡才慢慢好了起來,病剛好轉,就跟著楊俊、方瑛等人去了遵義府,將黃龍和韋保勸降了。

能夠成功勸降的條件,就是朱瞻墡答應保證不為難百姓,不濫殺無辜,那七千人的俘虜,苦役五年都是談判好的條件。

本來黃龍和韋保是不會投降的,既然造反,就沒打算活著,但是叛軍被圍困的時日漸久,人心動蕩不安,再加上勸降的保證人是嫡皇叔,最終達成了勸降。

朱瞻墡希望這七千叛軍能夠和福建、南衙叛軍一個待遇之外,還提到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的治病經歷,治療瘴氣常用的青蒿,完全沒有作用,青蒿有清熱涼血、退蒸解暑、祛風止癢之功效,但是對待瘴氣完全沒什么辦法。

朱瞻墡被這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發冷又發熱,死去活來,隨行的太醫也只能緩解他的痛苦。

治好他的病的是當地云貴產的一種藥草,叫做苦蒿,這東西炮制之后,居然有奇效,這病才慢慢好了。

這一場重病,朱瞻墡瘦了整整四十多斤,比羅炳忠還要瘦一些,那個胖胖的皇叔,現在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襄王遭了大罪了。”興安頗為唏噓的說道,大明最尊貴的自然是陛下,其次就是嫡親王襄王殿下了。

這位在襄王府養尊處優的胖皇叔,在云貴真的是豁出了命。

朱祁鈺將襄王的奏疏遞給了興安,讓他拿去文淵閣說道:“《肘后備急方》中,說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可是這青蒿卻治不了瘧疾。”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青蒿一類,自有兩種,有黃色者,有青色者,本草謂之青蒿,亦恐有別也。”

“所以是黃蒿可以治療瘧疾,而非青蒿。”

如何治療瘴氣、瘧疾,早在東晉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社會認知,但是青蒿一類,有黃蒿,和青蒿,恰好這兩種草藥都有用處,而且效果都有些相似。

其實應該是黃蒿有治療瘧疾的奇效,而青蒿卻不是。

云南特產的苦蒿,則是黃蒿的一種,當地人都用這東西煎煮甚至泡酒,來對抗瘧疾。

社會認知中,已經形成了關于瘧疾的治療方案,如何將社會認知逐漸轉變為科學,就是太醫院的事情了。

“襄王殿下的手段是極為高明的。”興安笑著說道:“他的那個供給的法子,的確是將土司們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襄王是大明第一個明確提出利柄輕重論的人,他的側重向是利柄。

供給側改革,是朱瞻墡在貴州的實踐,將三成的貨物控制在朝廷的手中,簡直是無往不利。

在奏疏中,朱瞻墡在貴州設立了廩盈倉,取意倉廩充盈,有點類似于常平倉的作用。

常平倉是春秋戰國李悝所設,他在魏國的變法提出了“盡地力”和“善平糴”的變法主張,鼓勵農民jing耕細作,增強產量,廢除世卿世祿制,獎勵有功國家的人。

李悝變法在魏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法家的實踐家,而不是幻想家,他的變法讓魏國壓著秦國打了八十余年。

隨后秦國的商鞅變法,便轟轟烈烈展開了。

洪武三年,大明太祖高皇帝才知道原來天下還有常平倉這東西,命州縣皆于四鄉各置預備倉,出官鈔糴糧貯之以備賑濟,荒年借貸于民,秋成償還。

但是朱瞻墡的廩盈倉,可不僅僅是平抑糧價,防止谷賤傷農、谷貴傷農那么簡單。

朱瞻墡提出朝廷必須把持重要農業生產資料、農副產品經營進行組織、協調、管理,這個比例至少要占全部的農產品和農副產品的三成及以上。

否則大明無論做什么都會被掣肘。

朱瞻墡在奏疏中,舉了一個例子,那就是桐油,桐油是造船的重要物料,若非云貴的開發,讓桐油有了產地,大明要造船,沒有桐油怎么造呢?

朱瞻墡已經深入實踐,開始依托于四勇團營建立的鄉、里、甲三級的鄉野基層組織,初步實現了覆蓋縣、鄉、里的廩盈倉組織架構。

朱瞻墡獲得了云貴重要產物如滇銅、煤炭、桐油、三七金不換等物,入云貴的筆墨紙硯、鹽鐵、棉麻等物定價的主動權,在不影響商人的積極性下,積極為朝廷創收,為百姓謀福。

若非朱瞻墡這襄王的身份,以及他將七成的收益分給了百姓,朱祁鈺還以為朱瞻墡是“大善人”呢。

“把廩盈法給于少保、金尚書他們看看,商議一下,吸收云貴的經驗,組織內地的廩盈法。”

“這一次云貴走在了前面,內地反而走在了后面。”朱祁鈺對朱瞻墡在云貴的工作,已經不是滿意可以形容了,他頗為驚喜。

興安低聲說道:“陛下,北宋時候,對鹽鐵酒茶礬等物官辦專營。”

“在北宋末年,宋徽宗時候,出現了一斤煤炭兩百文錢現象。宋高宗的時候,甚至讓一斤糞,賣到了六文錢。”

在興安看來,朱瞻墡的廩盈法,幾乎和北宋的官辦專營相同,一斤煤大明也就五文錢到六文錢,宋徽宗賣兩百文,宋高宗賣一斤糞都六文錢,這不是典型的朘剝害民嗎?

朱祁鈺看著興安滿臉的疑惑和擔憂,笑著說道:“是的,李賢曾經也有這樣的疑問。”

“朕當時就問他,朕的官冶所日后跟大宋的官辦專營一個模樣,那朕辦這個官冶所意義何在?”

“現在咱們的襄王殿下,通過實踐,得出了一個關鍵的數字,三成。”

有一些東西,朝廷必然是要壟斷的,比如火器鋼羽、特種鋼料、軍備楯車、軍馬等等,但是一些民生的東西,還是不要徹底壟斷的好,又不是戰事。

這其中就涉及到了一個度的問題,而朱瞻墡通過實踐得到了三成的比例,這是個約數,也是個變數,在災荒之年,米粱朝廷至少要占據五成,否則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

這也是度數旁通之后,出現的一種數字性的敘事結構。

“臣沒什么疑問了。”興安認真的看了看奏疏,俯首說道。

“那襄王這本奏疏,是不是可以作為邸報的頭版頭條呢?”興安有些猶豫的問道。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當然可以。”

興安面色為難的說道:“可是陛下剛寫了一篇社論,就是那個做奴隸而不得,和坐穩奴隸…”

“還是把那篇《燈下筆談》作為邸報頭條吧,把襄王的這篇奏疏放在次版便是。”朱祁鈺做出了決定。

襄王朱瞻墡的奏疏,是制度向的改良,而朱祁鈺的是一篇社會思考性的社論。

朱瞻墡的奏疏固然重要,但那主要是朝廷制度構建上的事兒。

邸報則是一種導向性的文件,所以朱祁鈺還是決定把《燈下筆談》,做奴隸而不得,和坐穩奴隸對導向性更加重要。

但求各級官吏們,能把百姓當做是牛馬去使喚。

會試已經結束,幾人歡喜幾人愁,沒中進士的舉人其實也可以做官,只是前途有些灰暗。

殿試在波瀾不驚中,有序進行著,景泰五年的殿試,比景泰二年的殿試,又多了一個《管子》。

管子的篇幅真的很長,即便是不求甚解的囫圇吞棗,看完也要月余時間。

但管子妙就妙在,它不是算學。

從廣義上來說,甚至可以把管學納入儒學的范圍之內,理解起來并不算困難。

殿試之上,進士們龍飛鳳舞,寫的頭頭是道。

這些準進士們,寫的頗有些道理,比殿試的算學考的要好太多太多了。

殿試的算學卷子,最少也是中考水平了,各種低分。

百分制下,四百名進士平均分居然不到六十。

不及格的算學考試,讓掌院事吳敬這些日子,總是低著頭走路,氣的不行。

殿試的卷子是吳敬出的,陛下斧正,并不是很難,但這個成績出來之后,吳敬羞愧難當。

朱祁鈺倒是早有預料,沒有怪吳敬沒教好,度數旁通,才兩三年,慢慢來就是。

殿試放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丘濬這個瓊州來的彝民,獨占鰲頭豪取殿試第一,拿了狀元,直接入了翰林院做了翰林。

李燧這個差點被革除了功名的家伙,居然也獲得了前十的好成績。

榜下抓婿,是一種科舉的慣例,放榜之日,除了學子之外,無數的勢要豪右,都派了人仔細的查點今年的新科進士之中,是否有一飛沖天的人物。

在四百名進士之中,有近半數和丘濬差不多早有婚配,這就篩選掉了兩百余人。

剩下的未曾婚配之人,再把和丘濬一樣長得其貌不揚篩選掉,就更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每年的榜下抓婿,真正值得抓的其實就那么十多個人。

陛下住的泰安宮所在的澄清坊,就在東華門外,澄清坊上的軍士們站在澄清坊墻上,盯著下面的東華門外大街。

東華門外大街是陛下澄清坊的道路之一,這抓婿自然就不能像以往那般,拿麻袋一套,把人抓走。

李燧,就是少數不多的優質人選,值得被抓的那個,而且是考得最好的那一個。

他前面的基本都有了家室,參加會試之前,已經稟明了朝廷。

而且李賢敲響了登聞鼓之后,名聲大赫,敢跑到陛下面前喊冤,而且還喊贏了,在清流之中,名聲一下子顯赫了起來。

而李燧又長相俊美,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此時的李燧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他雖然沒有婚配,但是已經有人,他與舊人有約,但他進京不單純參考,還要告御狀,前途未卜,所以走的時候,是和舊人訣別。

北門街不唱陳世美,秦家樓不唱秦香蓮。

民間普遍傳說,陳世美負心漢,進京趕考拋妻棄子,最后被包公虎頭鍘給斬首了。

李燧自然不想做陳世美,所以對各種許配之事,百般推脫。

但這其中有一個人推脫不了,那就是吏部右侍郎項文淵。

說起這項文淵來,其能力不大行,被吏部的天官王直百般嫌棄,直到在地方干了二十五年的王翱回京,王直才把部事交給了王翱去打理。

現在王翱也就是名望不夠,王直已經把大半的部事交給了王翱去打理,一切井井有條。

項文淵和陳汝言有點像,他們倆都是能力不夠。

陳汝言是有自知之明,直接奉天殿讓賢,現在聽命御下,在文淵閣內做侍讀學士,倒是圣恩不倦,陛下時常召見陳汝言。

項文淵則是從吏部左侍郎平調到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雖然都是侍郎,可是這吏部天官的位子,卻是王翱的囊中之物了。

項文淵的能力不行,但是他可是長袖善舞,善于鉆營,家中有女初長成,便瞄準了李燧。

李燧是第二甲出身,外任為官,九年期滿之后,前途無量,人長的俊美,又是一身的正氣,這項文淵就打算把女兒許配給李燧。

李燧不樂意。

他心里有舊人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這項文淵的女兒,項家三女兒,實在是太重了些,膘肥體重,走路肚子上的肉都在顫。

這李燧本身就有傲氣,自然是不肯。

項文淵第一次遣媒人說和此事,李燧拒絕了,項文淵也沒當回事,反正還有其他的進士可以抓。

可是她的三女兒是又哭又鬧又上吊,項文淵只好再找媒人說情,李燧再次拒絕了。

這一下子,讓項文淵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

“還請媒人回去告訴項公,學生已有婚配,不日就迎娶,實在是沒法答應。”李燧對著媒人客客氣氣的說道。

媒人一男一女,這媒婆剛要說話,可是這媒人卻制止了媒婆,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李相公可是想清楚了?若是想清楚了,我就回稟項公了。”

這是一句威脅,李燧的面色立刻痛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