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傷
閑聽落花
第二百五十八章傷
平王回到十里莊,進了二門,背著手停住了腳步,繃著臉吩咐道:
“叫鄭嬤嬤來見我。”
丁一躬身答應著,急忙奔出去找人了,不大會兒,鄭嬤嬤跟在丁一后面,一路小跑著進了二門。
平王面色微微緩和了些,抬腳緩步往內院走去,鄭嬤嬤垂著手緊跟在平王身后,平王也不回頭,只淡淡的吩咐道:
“王府外書房院子里侍候的人,也該換換了,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回頭仔細著些,挑些妥當人送過去當差,一個丫頭也不要,只挑那些年紀大些、老成穩重的婆子才最好,至于小廝,山上已經挑好了幾個,過幾天就到平陽府了,也交給你,你調教著學學規矩再過去當差。”
鄭嬤嬤眨了幾下眼睛,怔怔的看著平王,一時不敢應答,平王頓住腳步,回過身,微笑著看了鄭嬤嬤一眼,才轉過身,一邊走,一邊溫和的吩咐道:
“夫人的脾氣你也知道,雖說心細,可是又最不耐煩這些細務,嬤嬤就多操些心,爺身邊的人,平日里你也要多留心些才好,替夫人照管一二,你是個聰明人,對夫人也是一心一意,爺身邊的人,交給你,夫人放心,爺也放心。”
鄭嬤嬤呆住了,怔了片刻,急忙追了上去,
“爺?”
平王停下腳步,轉過身,微笑著坦誠的看著鄭嬤嬤吩咐道:
“只管放心去做,你替夫人打算,就是替爺打算。”
鄭嬤嬤眼睛亮了起來,心里涌起股暖意來,眼眶微微濕潤著,露出滿臉笑容來,忙曲膝深深答應著:
“爺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爺,放心。”
平王溫和看著她,輕輕抬了抬手,
“嗯,你去忙吧。”
鄭嬤嬤恭敬的曲膝答應著,腳步輕快的退了下去。
平王面容輕松下來,背著手,沿著青石小路悠悠然的往竹園居走去。
周太太在蓮花峰二皇子別院前踉蹌著下了車,拎著裙子往院子里飛奔著跑了進去,一群丫頭婆子抱著斗篷、手爐等一應物事,倉惶的跟在周太太后面,一行人驚恐著如逃難般奔進了內院。
沈曄兩眼通紅,迎在院門口緊緊抱住狂奔的周太太,哽咽著勸道:
“娘,娘,你靜一靜,別急,別急。”
周太太面容倉惶狠厲的看著兒子,聲音尖銳著刺穿了周圍冰冷的氣息,
“你妹妹呢?玉葉呢?我的乖兒……”
周太太一把推開沈曄,往屋里撲了進去,沈曄被她推得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忍著痛,急忙爬起來,跟在周太太后面沖了進去。
周太太奔到屋子里,屋子四周站滿著丫頭婆子,個個屏聲靜氣,寂靜的沒有一點聲息,周太太盯著床角處用被子裹著的人形,又轉眼看著床上被子下面蓋著的隱約的人形,怔怔的轉過頭,疑惑的看著沈曄,沈曄流著淚,指了指床上,周太太遲疑著,緩緩的走到床前,仿佛怕驚動了床上人一般,側身輕柔的坐到床沿上,遲疑著、退縮著、慢慢的往被子上摸去。
沈曄上前半步,跪在床前踏腳上,拉著周太太的手,哽咽著勸道:
“娘,別……別看了,妹妹,是吊死的,嚇著……您,妹妹最要好看,肯定不想……”
周太太清醒了過來,猛的撲過去,“呼”的一聲拉開了被子,沈六小姐面容紫漲,長長的吐著舌頭,圓瞪著雙眼,仿佛在直直的望著頭上的蒼天,周太太“嚶”的一聲,沒等哭出來,就直直的往后倒了過去。
沈志遠衣衫狼狽的趕到沈家在蓮花峰的莊子時,靈堂已經布置了起來,周太太目光呆滯的端坐在靈堂正中,直怔怔的看著搖曳著的燭光后大些的那張靈床,沈曄攙著父親一路進來,邊走邊低低的解釋道:
“……是妹妹的丫頭引月頭一個發現的,叫了人進來,一聽說妹妹的身子都硬了,這丫頭當時竟一頭碰死在熏爐上了……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娘說把她們兩個一處葬了,到陰司,也有個伴……”
沈志遠站在靈堂門口,雙手顫抖起來,拼命控制著自己,努力把雙手背到背后用力扣在一起,挺直著腰背,釘子般釘在靈堂門口,緊緊抿著嘴,眼睛直直的看著靈床上白布蒙著的女兒。
半晌,才直直的轉過身,看著跪了滿院的丫頭婆子,聲音平板無波的吩咐著沈曄,
“讓她們都退下吧,玉葉是打定了必死的主意,才答應了那門親事的,都放了她們去,人要死,誰能看得住?以前,沈家的男人得學著吃人,如今,連女人也開始吃人了玉葉,是我的女兒,是個好孩子,有擔當、有骨氣,就連死,也死在仇人家里沈家……不吃人,在沈家活不下去。”
沈志遠聲音低落而陰冷了下來,他的弟弟,還沒學會吃人,就被人吃了,現在是他的女兒,下面還有誰?
沈志遠微微仰著頭,瞇著眼睛凝望著天際處遙遠的夕陽,落日紅彤挺的散發著紅暈溫暖的光澤,圍繞在夕陽四周的云霞看起來是那樣燦爛而輝煌,那美到極致、高貴到極致的金烏落腳處,卻不是凡人能夠生存的地方。
夕陽墜入地平線,天色漸漸暈暗了下來,沈志遠垂著頭沉默著,半晌,才轉頭仔細打量著站在自己身邊、長身玉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情慢慢平息下來,微微瞇起眼睛,思量著問道:
“聽說你前天當面頂了你大伯父?”
沈曄紅漲著臉,眼睛里閃過濃濃的恨意,直直的看著父親回道:
“妹妹就這么沒了妹妹是死在他手上是他殺死的……”
沈曄聲音哽住了,眼淚涌了出來,
“他要我先找人做法事,給大……給二皇子妃的莊子去晦氣,爹,他的女兒尊貴,難道妹妹……”
沈曄用衣袖掩著臉,說不下去了,沈志遠臉色鐵青,目光閃爍不定的看著兒子,抬手用力卻極溫和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我不是說這個,你也太沉不住氣了。”
沈曄紅著眼睛,有些發怔的看著父親,沈志遠眼神溫和的看著他,低聲教導著:
“你是男人,是撐家的人,為父一年比一年老了,往后這個家,要靠你支撐,弟弟妹妹都要你照顧,遇到天大的事,就是天塌了,也要冷靜,腦子要清楚,不能失了分寸,亂了陣角,要是再做錯了事,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沈曄恍然若悟的看著父親,沈志遠輕輕拂著他的衣服,溫和的接著說道:
“你妹妹這事,處理得還不錯,只是有兩件事做得不好,第一,不該當面頂撞你大伯父,第二,你怎么能把弟弟妹妹留在府里?好了,別光哭了,咱們要做的事,還多著呢,你趕緊派人去把弟弟妹妹接過來,就說,要讓他們勸勸你母親,至于玉葉,人死不能復生,早日入土為安吧。”
沈曄急忙點著頭,擔憂的回身看著呆怔怔端坐著的周太太,沈志遠也回過身,心痛的看著木偶一般的妻子,低聲吩咐沈曄,
“你去接弟弟妹妹吧,你母親那里,有我呢,不會有事。”
沈曄點了點頭,急忙出去套車接人去了。
沈志遠慢慢進了靈堂,挨著周太太坐下,伸手抱著她,低聲安慰道:
“阿綾,我回來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周太太目光呆呆的轉過身,仰著頭仔細的看著沈志遠,半晌,突然撲到沈志遠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沈志遠流著眼淚,輕輕拍著她,斷斷續續的哽咽著安慰著她:
“阿綾,不哭,不要哭了,都過去了,好了,都好了,有我呢,你放心,放心,萬事都有我呢,你放心,咱們的玉葉,我知道,你放心,咱們的玉葉不會白死,你放心……”
二皇子府花園一角的小院里,沈五小姐銀姨娘,正低著頭,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垂著眼淚,二皇子轉過簾幔,目不轉睛的盯著窗下的銀姨娘,頭發松松的胡亂綰起,只用了一根白玉簪,幾根黑亮柔軟異常的發絲垂在白皙纖細的脖頸間,后背瘦削單薄,卻柔軟,穿著件淡青色半舊得有些褪色的棉布短襖,柔弱而無助的默然坐在那里垂著眼淚。
那滴滴眼淚仿佛滴進了二皇子的心里,滴得他心底酸澀而溫柔起來。
二皇子悄悄走過去,伸手輕柔的攬住銀姨娘的肩膀,銀姨娘受了驚嚇般顫抖起來,轉過身,仰頭看著二皇子,臉色紅漲著急忙起身行著福禮,
“奴……奴婢,不知道,不知道……”
銀姨娘生澀的自稱著奴婢,二皇子心疼起來,忙一把拉起她,溫和的笑著說道:
“不用這樣多禮,怎么哭了?爺這幾天忙,沒顧上過來看你,進府這幾天,可還過得習慣?這院子雖說偏了些,可勝在清靜……”
二皇子攬著銀姨娘,邊細碎的說著話,邊往里屋走去,銀姨娘緊張而生疏的和著二皇子的步履,依在他懷里往里間走去。
二皇子轉頭打量著屋里的陳設,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的王妃,見識氣度都有,從來不在小事上讓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