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梁帝極力掩飾,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罕見真誠與不舍,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人生一世,無論經受何等大喜大悲,最終都是要歸于平靜。
從梁帝坐穩皇位的那一刻,便如看破紅塵的老僧一般。
世間再難有事,能讓梁帝心起萬丈波瀾。
直到秦風出現。
這小子給他帶來太多驚喜。
哪怕是面對堆積如山的奏折,梁帝也能懷有一絲期待。
今日發生在朝堂上的事,無疑喚醒了梁帝昔日的記憶。
當初君臣相輔相成,只要梁帝稍微暗示,秦風就能心領神會,幫梁帝除掉一切絆腳石。
就如同今天面對陳斯的無禮之舉,秦風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維護梁帝的威嚴。
若是可以,梁帝多希望能與秦風永遠保持著這份默契。
奈何,身為大梁圣人,梁帝不敢信任任何人。
哪怕是經歷過無數考驗的秦風。
或許,這就是身為圣人的宿命,甚至是詛咒。
昏君,則身邊奸臣環伺,若是明君,則被無窮無盡的政務糾纏。
連最基本的友情,都成了奢望。
“事已至此,悲春傷秋,已經毫無意義。”
“秦風,你若信得過朕,朕便給你交給底。”
“縱使朕防你如虎狼,但是在兩國完成和談之前,朕絕不會對你下手。”
秦風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
哪怕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秦風自然也要有所回應。
秦風轉身走到龍案前,一掃剛才閑云野鶴的姿態,神情變得嚴肅認真。
雙手平伸,緩緩合攏,對著梁帝行了一禮。
“兩國和談結束之前,我也會待圣人如當初。”
梁帝眉宇之間流露出一抹欣慰。
若是換做林家,亦或者南境豪族,梁帝絕不敢有絲毫松懈。
更別談與對方“中場暫停”。
但是面對秦風,梁帝卻可以無所顧忌地叫停這場明爭暗斗。
因為梁帝心知肚明,君臣之間的這份恩怨,并不在秦風,而在于自己。
“退下吧。”
盡管梁帝還有很多心里話,或者說是苦水,希望能夠向秦風傾訴。
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成為圣人的那一刻,梁帝就只能將真情實意深埋于心。
秦風也不再遲疑,再次行了一禮。
“臣,告退。”
秦風沒有抬頭,也沒有轉身,而是以最敬畏的姿態,緩緩退出御書房。
殿前武士怒目而視。
剛才那一巴掌,顯然結下了死結。
從殿前武士充滿怨恨的眼神可看得出來,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干掉秦風。
正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依靠著君臣之間的默契,秦風能與梁帝暫停爭執。
卻無法與梁帝的手下調停。
殿前武士眼神中的恨意,非但沒能讓秦風有絲毫忌憚,反倒激發了秦風的倔強。
對方狠,他只能比對方更狠。
唯有如此,才能保護身邊所珍視的人。
秦風毫不猶豫,再次一耳光抽了上去。
“無禮!”
“我乃圣人冊封的萬戶侯,你區區一個殿前武士,論官職,不過區區五品而已。”
“居然敢用這種眼神看我,莫不是想要,犯上?!”
殿前武士除了將這股怒火咽下去之外,別無選擇。
而且……
秦風能夠安然走出御書房,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殿前武士緩緩低下頭,沖秦風抱拳行禮。
“末將該死,請秦侯爺饒恕。”
秦風輕哼一聲,也不搭茬,在殿前武士和一眾禁軍的注視下,揚長而去。
不是秦風小人得志,而是這些鷹犬,仗著是梁帝的心腹,從來都沒把秦風放在眼里過。
交惡也罷,交好也罷,根本毫無意義。
既如此,還不如用他們樹立威嚴!
躲在遠處的張修業,灰溜溜地跑掉了。
秦風也不在意,就這么背著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穿過小半個禁宮,朝著宮門走去。
這份特權和狂妄,就連三公甚至王爺都不具備。
無論是擦身而過的太監宮女,還是一旁站崗的禁軍,皆是裝作看不見。
等秦風走遠了,身后卻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這個秦風,也太狂了!”
“這就是老話常說的,養虎為患。現在的秦風,連圣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哼,你若是背后有大梁最精銳的兵馬支持,又屢立奇功,你也可以這么狂。”
“哎,難不成,整個京都,就沒人能治得了秦風?”
“怎么著,也得等到和談結束。”
“呵呵,這回秦風算是把京都所有大人物,全都得罪了個遍,看著吧,他蹦跶不了幾天。”
秦風根本不在乎身后的流言蜚語,只管大步流星地朝著宮門走去。
幾乎是剛走出宮門,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冷不丁從身旁傳來。
循聲望去,秦風不由眉頭一皺。
陳斯已經在宮門等候多時,見秦風終于出來了,便毫不猶豫地迎了上來。
雖然只剩下一條胳膊,但陳斯還是按在胸口,行了一禮。
哪里有之前在朝堂上,那般狂妄。
“秦侯爺,我早就想見見你了,不知道可否賞臉,閑聊幾句?”
秦風本不愿理會陳斯。
準確來說,恨不得直接把這家伙砍了。
李郎的死,對于秦風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轉念一想,秦風又不由一陣苦笑,覺得自己太過于鉆牛角尖。
陳斯也只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換位思考,陳斯也有不少部下,死在他的手里。
戰場之上,難免死傷,在這一點上,秦風就不如陳斯看得開。
秦風將心中怨氣壓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說是閑聊,結果二人走了半天,誰也不吭聲,都是不動聲色地偷偷打量對方。
在此之前,秦風還以為,陳斯肯定是像趙玉龍那樣的人,文武雙全,玉樹臨風。
結果卻出乎預料。
乍一看之下,陳斯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尤其是收起一身戰場磨煉來的戾氣,就更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了。
就在這時,陳斯打破了沉默。
仰頭發出一陣爽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