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玄武四百六十一年春,九州動蕩,數以萬計的修行者猶如清冷的月光,無聲的潛入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讓一盤已成定勢的棋局,四劫而起,鬼手層出,長龍莫定,難以收官。
本年三月的劍王嶺,是天下劍修的匯聚之地,因為每十年一次的劍王大賽如期而至。
十年磨一劍,劍王嶺是寶劍的盛產地,作為一個劍修,誰都希望得到一把睥睨天下的寶劍。
劍花鎮上,人頭攢動,花香四溢,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席卷了整個劍王嶺,厚重的雪花仿佛要把所有人帶到一個無聲冷漠的世界。
大街上人人來人往,許多人換上了重重的麻布靴子,穿著稻草扎成的蓑衣斗笠,也有人打著一把油紙傘,防御雪花的侵襲,無論怎樣裝扮的人,手里大多都提著一把利劍,定是一個個劍修無疑。
“我花家煉制的寶劍,常人用之可削鐵如泥,披荊斬棘;若是修為在七境以上的強者用之,便可劈云斬月,橫掃天下。”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站在看臺上,手里提著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眼里閃爍著笑意,環視眾人。
修行本是追天逆道,天下修者分為九境,每境又分為九重天,雖主修有所差異,但境界是無異的。這劍若是能夠入七境強者的眼,并有如此威力,必是難得的寶劍,一時間人群中竊竊私語,表情凝重。
在人群的角落里,長著一棵百年有余的桃花樹,桃花尚未盛開,粗糙的樹皮很不起眼。恰如此時坐在枝頭的兩個老漢,一個頭發雪白,分不清雪花染白了發絲,還是發絲侵染了這圣潔的雪,他嘴上叼著長長的煙袋,咳嗽之時,可以看見一圈圈白色清煙。
另一個老漢頭發也是花白,枯糙的皮膚和樹皮交相輝映,只見他搖晃著一個酒葫蘆,時不時喝上一口,似是品嘗著諸神聚會時才有的百花釀,眼角的喜悅撥開了皺紋。
“老酒鬼,你說那劍怎么樣?”叼著煙袋的老漢隨意問道。
“破銅爛鐵而已。”
老煙槍看著他淡淡的表情,笑而不語,十年不見,他依舊是這個樣子。
“不知各位同行們有么有更為出色的寶劍,如若沒有,劍王大賽首日的劍王就是花劍宇公子手中的這把炫花劍了。”說話的是劍花鎮南宮家的老管家,亦是此次劍王大賽的裁定人。
周圍的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里,只有雪花在眾人身邊飄落,對于臺上的炫花劍,這批鑄劍師無力堪比,劍修們則是盤算著怎樣花一分公道的價錢,從這小子手里把劍弄到手。
“等等。”一陣清脆明朗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沉寂,讓那些沉吟在幻想世界的修士也回過神來,望向了這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真是一個“妖孽”。看樣子約莫著十六七歲,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一身灰白色的錦衣,袖口卷到手臂中間,能清楚的看見那細致如美瓷的肌膚。
他的手里拿著一把很不起眼的木劍,劍上粘著的雪花反射出璀璨的光芒,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透過那修長的睫毛,進入烏黑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傳說中望著水仙花死去的美少年。
少年頭上帶著一個稻草編織的帽子,遮擋住了全部的發絲,不禁讓看著他的人想象著草帽下的光景。
他沒有一步躍上看臺,而是順著臺階,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臺上。那雙修長嬌嫩的掃了幾下褲腳子上的積雪,才緩緩地撐起腰,看著手中的木劍。
“呦,我當是誰呢,東方家的廢物也來比劍?”對面花劍宇的眼里閃爍著肆虐的笑意道。
少年叫做東方寧風,是劍風鎮東方家的少爺。因為自小就沒有靈根,不能踏入修行之列,一直被同齡人罵做廢物。
東方寧風也不生氣,甚至都沒有瞧他一眼,而是望向了南宮家的老管家。
好在東方家與南宮家交情不淺,老管家瞇著眼睛笑道:“既然東方少爺也有寶劍參賽,這劍王大賽自當有趣了一些。”
聽老管家這么說,他一手按著頭上的草帽,一邊傾了傾身子,向老人家行了個禮,以示尊敬。也難怪他這般做,在這劍王嶺,待他不錯的也就幾人,面上的功夫也好,礙于兩家的關系也罷,對于一個廢物來說,每一份關心與尊重,都是不可多得的恩賜。
而此刻臺上的花劍宇,以及臺下的大多數劍修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手中的木劍上,普普通通,怎么瞧也只是一把木劍而已。
東方寧風不緩不慢地拿起手中的木劍,讓頭上的帽子微微抬起,環視了一下眾人,眼里閃著濃濃的笑意,道:“諸位是不是覺得我用一把木劍來參加劍王大賽很可笑?”
聽到此話,一眾劍修的眼里都放出寒芒,盯著臺上的小子,覺得他有一點挑釁的味道。
東方寧風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那你們就大錯特錯了,這把木劍足以稱之為劍王,因為它是我娘薛紫顏的佩劍。”
語不驚人死不休,薛紫顏?難道是劍神薛紫顏?
靜,很靜,仿佛能夠聽到雪花的低吟。
眾劍修收起眼里的寒芒,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吃驚表情。劍神是怎樣的概念大家都清楚,劍修之路,劍神之上只有劍尊,然而世間除了七尊師以外,再無劍尊。
即便靠在不遠處桃花樹上的老酒鬼,此時也是呆呆的,直直的看著臺上拿著木劍的年輕人。
“呵呵,看來這次你沒有白來啊。”老煙槍沖著老酒鬼笑道。
只是老酒鬼沒有言語,以一個安詳老人的姿態,靜靜的看著這個世界。
“廢物,你少故弄玄虛,拿一把木劍想騙天下所有劍修么?”臺上的花劍宇按耐不住,沖著東方寧風喊道。
“薛紫顏是我娘,這是整個劍王嶺人盡皆知的事情,雖然她已經過世,但她的劍還在,劍神的劍難道不能稱之為劍中之王么?”
眾人紛紛點頭,這些人雖說不是劍王嶺的本地人,但對于薛紫顏是東方家媳婦一事,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至于劍神的劍都不是劍王,那么就沒有劍王可言了。
看著大家的反應,花劍宇眼神變得毒辣,道:“你還好意思說薛紫顏是你娘,誰不知道她曾是云香樓的頭號招牌,這樣一個賤人,難怪會生出你這樣的廢物,說不定你就是她和哪個男人的野種。”
“住口,你不準這樣說我娘。”東方寧風臉色瞬變,那雙拿著木劍的手泛起青筋,奮力地沖了過去。
“找死。”
噗通!東方寧風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手支撐著身體,另一只手緊緊地按住頭上的草帽,一個沒有靈根的人即便面對花劍宇這種一境三重天的修者,也只有挨打的份。
劍王大賽是不準動武的,但對于臺上的兩人的小打小鬧,眾人也不在意,全當臨時加的助興表演好了。他們一個個眼里充斥著輕蔑的笑意,就算是劍神的孩子,那又怎么樣,畢竟劍神已經隕落十年之久了。
東方寧風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硬是單手撐起了身子,帶著難以掩蓋的喜悅看著花劍宇,笑道:“比不過我娘的劍,惱羞成怒,你才是真正的廢物。”
聽了他的話,花劍宇并不生氣,反而嘴角浮現一絲陰險,用只有兩個人能夠聽見的聲音,道:“我就等你這么說呢,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殺了你,廢物,還想娶北堂月。”
東方寧風看著刺過來的長劍,心道:這個人處處針對我,原來是因為她。
雪安靜的落著,忽而,不知何時起了一陣微風,透過眾人的蓑衣,帶來陣陣清涼。只見臺上憑空多了個衣衫襤褸的老漢,他一手拿著酒葫蘆飲酒,而另一只手僅用兩根手指,生生地夾住了花劍宇的劍尖,原來是靠在桃花樹上的老酒鬼。
咔的一聲,長劍變成了兩半,掉落在地,淹沒在大雪里。“拿著你的破劍滾吧。”聲音不大不小,卻回蕩在周圍每一個人的心中。
花劍宇大驚失色,不敢移動,一眾劍修那長著老繭的手都輕輕的放在劍柄上,但沒有一個言語,誰也不敢造次。
終于,老酒鬼放下嘴邊的酒葫蘆,看著身邊的東方寧風,認真地說道:“收好你娘的木劍,記住,你娘是告訴你,手中的劍并不能決定一切,只要你心中有劍,即便一把木劍,也可以殺人于千里之外。”
東方寧風靜靜地看著手中的木劍,忽地抬起手,眼里閃過一束光亮,向老酒鬼說道:“謝謝老先生出手相救,但是您說的不對,我娘留下的木劍,代表著木人石心的意思,告訴我要意志堅定的活著,而與修為殺人無關。”
“小家伙,有意思,只是這個世界不能沒有修為,有些事一定要用殺人來解決。”老酒鬼的眼里透著悲傷,轉身離開。
“等等,不知老先生可清楚武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老酒鬼來了興致,不禁轉過頭,坦言:“我老酒鬼活了大半輩子,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你若知道,不妨說來聽聽。”
東方寧風認真的說道:“我認為,武者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再動武。”
老酒鬼一愣,眾劍修一愣,不動武?難道任人宰割么?
面對眾人的質疑,他繼續道:“老先生可知道武字怎么寫?”
老酒鬼笑道:“這個自然知道。”
東方寧風習慣性的按了按草帽,又道:“武字無外乎是由一個止字加一個戈字組成,‘止戈’,便是武字的真正含義;相信諸神造字的時候,也是要告訴我們,武字的真正含義是放下手中的劍。”
聽他這么一說,眾人還真覺得有那么一兩分道理,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修行之路,不進則退,放下手中的劍,就等于自取滅亡。
“哈哈。”老酒鬼飲了一大口酒,大笑道:“說得有道理,但是希望你十年之后能夠記住今天所說的話,如果到那時,你依舊這么認為,老酒鬼就心服口服了。”
聲音隨著雪花飄蕩在東方寧風的耳邊,但臺上的老酒鬼已經不見了蹤影,仿佛化作清風,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